林骁在老城区，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市政府。
吴谦听了，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
在他看来，林骁这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你跟那帮老头老太太关系再好，又有什么用？
人口基数摆在那最后的票数，你一样是输！
然而，这份“群众工作日报”传到陈岩副秘书长的耳朵里时，他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这小子，有点意思。”
陈岩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还以为他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没想到，还知道，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错，是块好苗子。”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
林骁接到了陈岩秘书亲自打来的电话。
“林副主任吗？陈秘书长通知您这个周末取消休假。请您明天一早，到市府大院门口集合，陪同秘书长去邻市的白沙镇，考察学习。”
去邻市考察？
还是陪同陈秘书长？
林骁的心中，顿时一凛。
他知道，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公务出行。
这是领导，要亲自“带徒弟”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黑色的奥迪a6，准时驶出了市府大院。
车上，只有三个人。
司机，陈岩，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骁。
没有秘书，没有随员一切从简。
车子一路向东驶向了邻市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明星乡镇”——白沙镇。
据说那里通过发展乡村旅游和特色农业短短几年，就从一个贫困镇，一跃成为了全国百强镇。
是省里，树立的典型。
“小林，紧张吗？”
后排闭目养神的陈岩，突然开口了。
“报告秘书长，有有一点。”林骁老实地回答。
他确实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种级别的大领导单独出行。
“紧张就对了。”陈岩笑了笑“说明你，还有敬畏之心。这是好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我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来当服务员的。我是让你，来当学生的。”
“今天这堂课，只有一个主题——什么才叫真正的调研。”
陈岩的话，让林骁的心神瞬间，就集中了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抵达了白沙镇。
镇上的领导班子早早地，就等在了镇政府门口。
“哎哟！陈秘书长！欢迎欢迎！欢迎您莅临我们白沙镇，指导工作啊！”
白沙镇的镇委书记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胖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接下来，就是一套林骁在电视里，看过无数遍的标准流程。
先是在会议室里，听取汇报。
ppt做得，光鲜亮丽。
数据，一个比一个亮眼。
成绩，一个比一个辉煌。
仿佛，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地上神国。
汇报结束后又是在当地领导的簇拥下，去参观那些早就安排好的，“示范点”。
宽阔整洁的柏油马路。
统一规划的徽派民居。
热情洋溢的“村民演员”。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剧。
林骁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渐渐地升起了一丝疑惑。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那为什么他看到的那些“村民”的脸上，笑容，都那么僵硬？
为什么路边那些光鲜的房子背后，还隐藏着，破败的土坯房？
午饭，安排在镇上最豪华的农家乐。
满满一大桌子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饭桌上镇委书记端著酒杯，不停地向陈岩敬酒，说著各种歌功颂德的漂亮话。
陈岩始终笑眯眯地听着，来者不拒。
林骁则谨记着自己的“学生”身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观察著。
他发现，陈岩虽然一直在喝酒，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明如镜。
酒过三巡陈岩像是有些不胜酒力，摆了摆手。
“老周啊不行了不行了，年纪大了，喝不动了。下午的行程，我看，就先取消吧。我想随便走走看看。”
那镇委书记一听脸色，微微一变。
“随便走走？陈秘书长这这外面太阳大，路也不好走。要不，我还是安排车带您去我们新开发的湿地公园看看？”
“不用了。”陈岩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就想，自己，随便走走。”
他转过头对林骁说：“小林，你，陪我。”
“是！”
两人，就这么在当地领导们，一脸担忧和尴尬的注视下脱离了大部队。
走出了那条光鲜亮；丽的“示范街”，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泥泞的小巷。
眼前的景象瞬间，就变了。
垃圾遍地，污水横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粪便和生活垃圾混合的难闻的气味。
道路两旁，是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和村民们麻木、警惕的眼神。
这里，和刚才那个“人间天堂”简直，判若两个世界！
“看到了吗？”
陈岩的脚步，没有停。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这才叫，调研。”
“永远不要，只相信那些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要用你自己的脚，去丈量；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耳朵，去听。”
他走到一户敞着门的人家门口，很自然地，就跟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大爷聊了起来。
“老人家，今年收成怎么样啊？”
“家里几口人啊？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吗？”
“镇上搞旅游，对你们家有啥影响没啊？”
他的话，是那么的家常。
他的态度，是那么的亲切。
老大爷一开始，还有些拘谨。
可聊著聊著，话匣子就打开了。
林骁跟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他这才知道。
所谓的“乡村旅游”，红火的，只是镇上那几家跟领导有关系的农家乐。
大部分村民，根本就没分到半点红利。
所谓的“统一规划”就是强行把他们的老房子推倒，让他们贷款，去盖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新民居”。
每个人，都背上了一屁股债！
这一下午陈岩带着林骁，没有再去任何一个“景点”。
他们走的，都是最偏僻的角落。
他们聊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
他们听到的都是最真实的，抱怨和心声。
林-骁的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一份光鲜的汇报材料背后，竟然可以隐藏着，如此多的不堪和猫腻。
他学到的，不仅仅是调研的方法。
更是一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执政智慧。
傍晚，在返程的车上。
林骁始终，一言不发。
他还在消化著，今天下午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
车厢里，很安静。
后排的陈岩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就在林骁，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
陈岩，突然淡淡地，开口了。
“小林。”
“是，秘书长。”
“记住。”
陈岩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林骁的心上。
“我们的权力不是来自上级，不是来自那些红头文件。”
“而是来自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和，土地上生活着的，每一个人。”
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了林骁的心里。
成为了他未来漫长官路生涯中，永远不会忘记的，座右铭。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问道：“陈秘书长，咱们是直接回市里，还是？”
陈岩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不急。找个路边的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吧。”
“正好，我也想听听咱们这位‘高材生’，对今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司机应了一声：“好嘞。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农家菜馆味道还不错。”
“行，就那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