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清冷,吹动路旁枯草。沿途寂静,偶有早起下地的村民远远看见这两人,皆低头避让,不敢多看。
他们脚程不慢,很快便将靠山村抛在身后,行入更为荒僻的山道。路渐崎岖,两旁山势起伏,树木萧疏。
林九鸢走在前面,步幅均匀,速度却不慢,显是惯于行走。赵武跟在后方数步之遥,不紧不慢,气息平稳。
一路上几乎无话。只在正午时分,于一背风处稍歇,分食了些自带干粮清水,便再次上路。
如此昼行夜宿,一连数日。穿荒丘,过野林,渡浅溪。路途单调,景色荒凉。
两人交流极少。林九鸢寡言,赵武亦非多话之人。必要之时,只简短交换几句路途所见或歇息安排。
赵武注意到,林九鸢对路径颇为熟悉,避开了几处可能藏有险恶的地段,选择的多是相对稳妥的路线。
越往北行,人烟渐稠。土路渐宽,偶有车马痕迹。远处可见零散田庄,炊烟袅袅。
这日午后,翻过一道长满低矮灌木的土岭,前方地势豁然开朗。
一片广阔的平原展现在眼前,田地阡陌纵横,远处一道灰黑色的高大城墙蜿蜒矗立,城楼轮廓在薄霾中隐约可见。
官道自此变得宽阔平坦,车马行人渐多,尘土微微飞扬。
安济府到了。
两人停在岭上,望着那座雄城。
“就此别过。”林九鸢开口道,声音依旧清冷,“我需入城寻人。”
赵武点头:“珍重。”
林九鸢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快步下岭,汇入通往城门的人流之中,黑衣身影很快难以分辨。
赵武立于原地,目光扫过安济府高耸的城墙与往来人流,片刻后,也迈步向城内走去。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幽府渡生道兵】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体内。
赵武随人流挪向城门。守卒披着半旧皮甲,拄着长矛,眼神懒散地扫过人群,偶尔呵斥几声,推搡一下动作慢的。
缴纳了两枚铜钱的入城税,他踏入城内,喧哗声骤然放大,在四壁间碰撞回荡。
街道宽阔,铺着青石板,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印。
两侧店铺林立,幌子高低错落,行人摩肩接踵,挑担的小贩吆喝着穿行,马车牛车缓慢挪动,铃铛声混着车夫的叱骂。
他沿街缓步而行,目光平静扫过两旁街景。记忆中的轮廓与眼前重合,却又因轮回更迭而显得既熟悉又隔膜。
前世此时,醉道人便是在这安济府带走了他与李丰田,引入青云宗。
那老道看似醉醺醺,行事却暗藏机锋。赐下【御守犬】与【拖烟柳】,看似机缘,实为日后荒巫境算计埋下伏笔。
夺界争夺,他堪称是最大赢家,不仅利用李丰田算计【淑节志生真人】夺得东君根性,更借由自己为李丰田的报仇之心,成就法仪【御守犬】。
李丰田…那小子若按前世轨迹,此刻应也在城中某处,懵懂茫然,尚不知命运已悄然拐弯。或可一见,但需谨慎,此世因果已不同往昔。
他拐入一条稍僻静的支路,喧哗声稍减。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门面不大,黑底金字招牌写着“悦来”二字。门口挂着半旧的粗布帘子。
掀帘进去,柜后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伙计正打着算盘,见他进来,抬起眼皮。
“住店?”伙计声音懒洋洋的。
“一间上房,清净些的。”赵武递过一块碎银。
伙计掂了掂银子,脸上多了点活气,从身后木板上取下一枚竹牌递过来:“甲字三号,后院,临街但还算安静。热水饭食另算。”
赵武接过竹牌,伙计朝里喊了一声,另一个半大小子跑出来,引着他穿过前堂,往后院去。
房间在二楼,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下有个脸盆架。窗户临着后巷,确实比前街清静些。
打发走伙计,赵武在桌边坐下。
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安济府龙蛇混杂,欲寻金属性神种线索,或打探南疆、道门相关消息,需有门路。
吕家奇正斋。他记得那座门面阔气的店铺,专营奇物异宝,与各方修士皆有往来。
前世与此地掌柜吕紫烟有过数面之缘,此女精明干练,消息灵通。
只是贸然上门,空口白牙,难以取信,更别说探听紧要消息。
他需要一份“投名状”,一份能让吕家感兴趣,至少愿意听他说话的东西。
手指停顿。血秀才,范十三。
此人乃是一落第秀才,机缘巧合得了南疆陨落的【贪狼血煞兵主】残留的些许传承,纠集了一伙亡命徒盘踞在城外黑风涧,打家劫舍,亦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吕家似乎对他颇有兴趣。
心意既定,不再耽搁。他推开房门,走下木质楼梯,脚步轻缓,未惊动堂中打盹的伙计。
出了客栈,融入街上人流。他辨明方向,朝着安济府西城门行去。
出了西城门,景象更为荒凉。官道渐渐被土路取代,两侧是枯黄的草甸和零星的杂木林。
沿记忆中的偏僻小路行去,地势渐陡,风声渐厉。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土腥和腐草气息。
前方,一道巨大的黑色裂口横亘于大地之上,如同苍老面庞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涧壁陡峭,怪石嶙峋,深不见底,只有呜呜的风声从深处盘旋而上,带起阵阵寒意。
这便是黑风涧。
赵武在涧边一处巨石后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扫视下方。
涧内光线昏暗,雾气缭绕,隐约可见几条险峻小径在峭壁上蜿蜒。
他并未立刻下去,而是寻了处背风的凹坑,盘膝坐下,静静调息,等待时机。
天色渐晚,暮色为黑风涧披上一层更深的阴影。涧底某处亮起几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鬼眼。
虽然鬼哭坳的阴风会因为天色渐晚更加剧烈,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神通得遇此等环境,堪称如鱼得水。
赵武睁开眼,瞳孔在昏暗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身形如一道淡薄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涧底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