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抠向喉咙深处,疯狂地想要將夜迎灌进他腹中的那些餿腐饭食尽数呕出。
夜迎眉头紧锁,一脸嫌恶地后退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以为这里面有毒”
“动动你的脑子!”
“陛下和三司正盯著这大狱,姑娘岂会行此蠢事”
“更何况,你以为姑娘会轻易赏你一个痛快未免想得太美了!”
夜迎真是想不明白,永寧侯到底在矫情什么
对永寧侯而言,此刻服毒自尽,求一个嘎嘣脆的痛快了断,难道不比硬熬到暮春,去受那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要好得多吗
永寧侯的动作缓缓停下,抬起浑浊的眼睛,乾呕著颤声问道:“你说没有毒”
得知自己暂时性命无虞,惊魂稍定的永寧侯,转眼又端起了架子。
他强撑著发软的双腿,语气里带著一丝侥倖的倨傲:“好死不如赖活著,你懂什么只要活著,未必没有时来运转的那天!届时陛下龙心大悦,非但赦我无罪,反而赐下比永寧侯更尊贵的爵位,也未可知!”
“夜迎,你叫夜迎,对吧”
“你需知晓,在这世上,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本侯此番是遭奸人构陷,方才身陷囹圄,虎落平阳。
“若你愿在此时助我一臂之力,替我將血书面呈陛下”
说到此,永寧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言辞恳切中带著诱惑:“待本侯沉冤得雪,必不忘你今日大恩!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著你。田宅、店铺,任你挑选;成家立业、入仕为官,本侯皆可为你打点周全。”
“夜迎,你可愿助我”
夜迎抱臂挑眉,像看傻子似的將永寧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轻声失笑:“是吗”
“侯爷描绘得可真是动人。”
“那你还等什么,写吧。”
他倒要瞧瞧,永寧侯还能使出什么自救的法子。待他拿到血书,便立刻呈与五姑娘,让釜底抽薪,將这十恶不赦的罪人的生路彻底堵死。
唯有如此,五姑娘方能真正高枕无忧。
到时候,五姑娘也会夸他有勇有谋!
“夜迎,你再好好考”永寧侯自顾自地劝说著,话音却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你方才说什么”
“你同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惊呼:“你竟同意了”
眼见夜迎答应得如此爽快,永寧侯心头的狂喜瞬间被一股莫名的踌躇不安所取代。
你答应得如此痛快,不会是想耍什么招吧”
夜迎闻言,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招侯爷,您也太高看我了。您瞧瞧我如今的处境,在駙马爷和五姑娘跟前,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否则,这等给您送餿饭的腌臢差事,又如何会落到我的头上”
他略微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显得格外推心置腹:“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我夜迎也是个七尺男儿,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干这些永无出头之日的吗”
“是,我现在是小角色,可以忍气吞声。但我將来也要娶妻生子,难道要让我的孩子也重复我这种被人呼来喝去的命运吗我今日帮您,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永远做个嘍嘍,我就是要赌一把,赌您能翻身,也赌我能跟著鸡犬升天!这就是我的私心,您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若能走上光明正大的仕途,博得封妻荫子,他日我的儿女也能被人尊一声『公子』、『小姐』,如此前程,谁还愿意去做那等隱於阴影、终身不得见光的暗卫呢”
“我助您,既是雪中送炭,亦是为自己谋一个改换门庭的契机。”
永寧侯的心七上八下,半晌落不回实处。
乍一听,夜迎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句句在理。
可转念一想,駙马爷是何等人物他身边当差的暗卫当真会有如此不忠心吗
夜迎见状,眼珠微转,心知火候还未到,当即摊了摊手,脸上堆起无奈又世故的苦笑,作势便要转身:“罢了罢了,既然侯爷信不过我,我这就回去向五姑娘復命便是。”
“只是这一走,若无五姑娘吩咐,我怕是再难踏足此地。至於每日值守的狱卒荣国公府与駙马爷早有严令,莫说是一封血书,便是一只不该有的苍蝇,也休想飞出这大狱。”
“生死之路,可就这一条。”
“是抓住我这根唯一的稻草,还是坐视最后的机会溜走”
“侯爷,您可要想好了。”
永寧侯彻底动摇了。
心底那点残存的警惕与迟疑,在汹涌的求生欲面前,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点点蚕食殆尽,直至再无踪影。
那就赌上这一把!
哪怕前路未卜,难道还能比暮春时节绑赴法场、身受千刀万剐更糟吗
他如今是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局面但凡能鬆动一分,那便是他赚了!
夜迎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好!侯爷果真魄力非凡,属下由衷佩服!”
“跟著您这样敢赌敢拼的大人物,何愁不能飞黄腾达属下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前程想必也是稳了!”
说著,做出一个“请”的姿態:“侯爷,请动笔吧。”
永寧侯低头看了看自己污秽不堪的囚服,上面沾满污垢、草屑与难以名状的污渍。
隨后,又抬眼,目光落在夜迎黑袍下那一抹雪白的中衣上,仿佛是在看他遥不可及的往日体面。
“夜迎你、你能否將你的中衣下摆,撕下一截给本侯”
如今的他,不过是身著粗硬骯脏麻布囚衣的阶下囚。幸而眼下已是春日,若是在北风呼啸的严冬,他怕是早已悄无声息地冻死在牢狱之中了。
夜迎差点气笑,那句“你在想什么屁吃”几乎要脱口骂出。
他当自己这身衣裳是大风颳来的吗裁剪缝製,哪一样不钱
“侯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这等乾净光鲜的布上写血书,陛下看了,只怕会觉得您在这狱中过得尚可,哪还会心生怜悯”
“咱们要的,是实打实的惨状,是能让陛下看一眼就皱起眉头的悽惨!唯有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您说,是不是”
永寧侯:他能说,他觉得夜迎这些话是在骗鬼吗
偏生他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有这样巧言令色的一张嘴,夜迎竟然还没有在駙马爷和裴桑枝面前混出个名堂来,这说明,夜迎的本事,的確是挺废的。
“那便依你所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