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需老身为你细细道来从你何时何地起了这心思,到如何收买文美人宫中僕从,乃至那石板上所涂,究竟是何种“秘制”的猪胰子,你可要听”
“六公主,若论恶毒,永寧侯府的裴桑枝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你刚才说,思裴桑枝那般工於心计、处心积虑、又睚眥必报之人,若真嫁入荣国公府中,荣国公府必將家宅不寧,祸患无穷!”
“呵,若按此理,老身今日若允了你六公主,我荣家先祖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要被人掘坟鞭尸了!”
荣妄:老夫人威武霸气!
元和帝的目光死死锁在谢寧华脸上,耳畔是老夫人字字凌厉直白的质问,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文美人小產那日的景象。
一盆盆端出寢殿的血水黏腻腥热、刺目惊心。
还有那个浑身青紫、被稳婆颤声断定在母腹中便活生生被憋死的婴孩。
以及文美人撕心裂肺的痛呼
一声高过一声,渐渐变得嘶哑、衰微,最终,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文”这一封號由他亲擬的,用於文美人身上可谓恰如其分。
她才情横溢,骨子里便带著诗书蕴养出的清冷与文艺。她不拉帮结派,风骨天成却无丝毫傲慢,像极了宫苑中那株悠然自若、静静绽放的白玉兰。
可惜,红顏薄命,她入宫未及两载便溘然长逝。
在文美人身故之后,他下旨追封其为“文嬪”,並特諭礼部,丧仪一切按妃位规制操办。
他记得很清楚,文美人香消玉殞之时,寧华伏在她的床榻边,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一声声悲切地呼唤著“小姨”。
寧华还真是好演技啊,连他都骗了过去。
自文美人落葬,寧华便隨之大病了一场。
太医诊断后直言此乃悲慟过甚,伤了心脉根本,神魂不定,非得静养两年不可,不然恐將终身体弱多病、缠绵病榻。
他见此情形,更觉寧华至纯至孝,於是厚加赏赐不说,连杨妃也母凭女贵,晋封为淑妃。经此一事,寧华自然成了他最上心的女儿。
如今看来,若当时诊脉的太医未被收买,那所谓的心脉受损、神魂不定,只怕不是什么悲痛过度,而是年纪轻轻便害了一尸两命,午夜梦回,自己嚇破了胆吧!
谢寧华嘴唇翕动著想否认,却在荣老夫人洞彻一切的目光中彻底僵住。那些狡辩之词在喉头翻滚,最终被他生生咽回。
在荣老夫人的审视下,她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当眾剥去衣衫的囚徒,赤身裸体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中。
没有隱私,没有秘密,每一寸肌肤都被那目光灼烧、审视。
若再矢口否认,只怕荣老夫人接下来会说出更多对她不利、让她更难辩驳的话来。
她今日前来,首要目的是嫁给荣妄;即便不成,也要拖他下水。而非在此真的断送性命,乃至丟掉自己引以为傲的天家贵女身份。
心念转动间,谢寧华对著元和帝重重叩首,泣声道:“父皇,儿臣当时实是鬼迷心窍!自文美人有孕,宫中妃嬪、宫人便不断在儿臣耳边念叨说文美人才情容貌皆胜母妃一筹,说她孕相一看就是皇子。她们说,待文美人诞下皇子,您必会晋其位份,甚至封妃!她们还说后宫之中,从无同族姐妹並尊,同列妃位的先例。恩宠此消彼长,您一定会厌弃母妃与儿臣!”
“儿臣被这些话日復一日地蛊惑著、侵蚀著,心中惶恐不已,忧惧日深。只觉得若文美人没有身孕该多好,若一切能回到她初入宫时该多好儿臣是一时糊涂,才钻了这牛角尖啊!”
“但求父皇明鑑!儿臣纵然有错,也万万不曾料到竟会害了文美人的性命啊!”
荣妄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七活八不活这样的老话,但凡是族中有女眷怀过身孕的,谁没听过两三句端看有没有“有心人”去利用罢了。”
“六公主,我理解你情急之下想攀咬他人,但也不能將这害人性命的泼天脏水,硬扣到表叔父身上!表叔父贵为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文美人乃是经选秀正途入宫,殿选当日杨嬪娘娘亦在场,还曾亲自为她美言。表叔父是因此才准其入宫,一切光明正大,又不是表叔父强取豪夺。”
“你这话好大的罪名!亏得我当时觉著新鲜,凑巧看了选秀,不然听你这意思,倒像是表叔父对文美人见之忘俗,以致情智昏聵,非迎入宫中不可了”
“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裴桑枝为自救连先祖牌位都敢烧,是疯狂,是自私,是骗子!那敢问六公主,你谋害文美人母子又算什么莫非你这就算迫不得已还是说,在你看来,文美人母子就天生该死!”
“我们姑且不论你指控裴桑枝的那些事是真是假。退一万步讲,即便都是真的,她只是为了在绝境中爭一条活路,难道就天理难容,十恶不赦了吗”
“什么叫引宾客来亲眼见证她的可怜”
“难道她就不可怜吗!”
“裴桑枝自认祖归宗,过的是何等猪狗不如的日子几次三番被欺凌得险些丧命!她流落在外十几载,好不容易寻回血脉至亲,等来的却依旧是伤害与算计。试问,她对这样的永寧侯府心灰意冷,毫无归属感,何错之有”
“既无归属,那侯府祠堂里供奉的排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烂木头。”
“更何况,永寧侯府的祠堂早已重建完毕。所有被焚毁的牌位,裴桑枝皆已寻访技艺最精湛的匠人精心重雕,並拜访了德高望重的高僧为之逐一开光祈福,最后,才依足古礼,將牌位虔诚地重请入宗祠之中。”
“最重要的是,我认为六公主你根本就是在凭空捏造!当日永寧侯府祠堂起火,四处游荡醒酒的我是第一个赶到的人。”
“裴桑枝当时已昏迷不醒,若我再晚一步,她恐怕已葬身火海!难道你想说,从那时起我就与她情意相通,合谋演了这齣险些赔上性命的苦肉计来矇骗眾人”
“你可別太荒谬了!”
谢寧华既已提起祠堂失火一事,便如在陛下心中埋下一根刺。即便今日按下不表,待他日閒暇,陛下也必会想起並下令彻查。
他必须提前布局,为枝枝想好一套周全的说辞与退路。
“还有,”荣妄语气转冷,继续道“你尽可去上京街头问问,永寧侯府寿宴前,谁见过我与裴桑枝有过来往难道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能凭空生出情意,心灵相通到能唱一出大戏给闔府云集的宾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