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生唯一所愿,便是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你心心念念要嫁的,从来只有荣国公一人”
“若朕不允,你今日便要自绝於这华宜殿上?”
元和帝手指微屈,一声接一声地叩响御案,语调幽沉地重复著六公主谢寧华的话语。
半晌,他又缓缓开口:“这些时日將你禁足杨妃宫中,命你静思己过,你思过的结果,便是手持金簪抵住咽喉,以性命相胁,来逼朕就范吗?”
“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失败。”
“前朝,言官们口口声声要死諫,要血溅金殿;而今在这后宫,连你,也要以死相逼。”
“寧华,可是朕往日太过纵容你了,以致你如此肆无忌惮?”
谢寧华泪水簌簌而下,一双眼眶红得骇人,颤声道:“父皇,儿臣绝非此意儿臣只是盼望能觅得一良人,即便无法恩爱白头,至少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求父皇成全。”
元和帝怪异的眼神落在谢寧华脸上:“你难道不知,明熙一心倾慕永寧侯府的裴五姑娘,早已立誓非她不娶?他静静等候,只待那姑娘及笄之后,便要向朕请旨赐婚。”
“如今你横插一脚,若朕当真允了你,你是得偿所愿了”
“那明熙呢?”
“难道他就活该与心爱之人分离,反要与你这强人所难又居心叵测之人,捆作一对怨偶,终生相对?”
元和帝的神情一寸寸冷了下去,看向谢寧华的目光里,儘是沉沉的失望:
“朕知道,以明熙的家世与风姿,引得你生出几分心思,这不意外。毕竟,就连御园里的那些草草,各宫妃嬪的宫女们折回去插瓶都要细细地挑挑拣拣,要挑出开得正艷的,要瓣齐全的,要叶子上没有一个虫洞的。”
“人有偏好,人之常情,朕信。”
“但你方才所言的情根深种、一片痴心!朕,一个字也不信。”
“依朕看,你这几日闭门思过,非但毫无悔意,反倒將心底那点怨懟,滋养得愈发扭曲。”
“你想拆散明熙与裴五,你想让他也尝尽求而不得之苦谢寧华,你这是在报復他,是也不是?”
谢寧华心下一慌,攥著金簪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锋锐的簪尖顿时刺深几分,鲜血顷刻涌出。尖锐的痛楚逼得她神思一清,她再度重重叩首:“父皇何必以这般恶毒的心思来揣度儿臣?这些年来,除了庆平侯府那件事上儿臣曾推波助澜,除此之外,儿臣何曾有过一次违逆父皇?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过错?又何曾真的伤及过他人性命?”
“儿臣甘愿捨弃公主之尊,您不信,仍认定儿臣居心叵测,意图拆散他们。
谢寧华抬起泪眼,字字恳切:“若如此,儿臣愿再退一步,儿臣可与裴五姑娘一同嫁入荣国公府,不分高低贵贱,同为他的妻。如此父皇可能信我,对荣国公的这一片真心?”
“父皇,荣国公是荣家唯一的血脉。荣家世代骨血中带的毒,到了他这一代才得以解开。他肩负著为荣家开枝散叶的重任,此生岂能真的只娶一妻?”
“並非儿臣心存怨毒,诅咒裴五姑娘,可世人皆知,女子怀胎生產如同闯一趟鬼门关。多少人即便闯了过来,却也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父皇,难道您真要眼睁睁看著荣家继续一脉单传,冒著香火难继的风险吗?”
说到此处,她声音转作哀戚,几乎是泣不成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终究终究是要有別人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儿臣?父皇,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儿臣这片痴心?”
元和帝眉头蹙了蹙,眼神凝在谢寧华面颊上一动不动,似是想透过她这副泪光盈盈的偽装,看清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疼爱了十余年的女儿。 此刻正声泪俱下地在他面前剖白心跡。他本该动容的。
可,实际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身为天子,可以仁慈,却绝不愚蠢,更不会因几滴眼泪、几句哭诉,就任由他人摆布。
否则,这天下早就乱象丛生,不知几度易主了。
寧华的声声哀求,步步退让,落在他眼中,听入他耳里,非但未能让他怜惜,反而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绝非她口中所说的痴心,而是她所图甚大。
不得不慎重,不得不设防!
思及此,元和帝微眯眼睛声音里带著不容置喙的决绝:“寧华,上京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鯽,你又何必执意要在明熙的婚事里枉做小人?他心属裴五,而裴五亦非庸常之辈,二人堪称佳偶。自明熙接她入府参与家宴那日起,朕便已在心中默许此婚事,待她及笄,朕自会赐婚。”
“除了明熙,这上京城中尚未婚配的子弟,任你挑选。”
“至於荣国公府开枝散叶之事,並非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所应思量、更不应宣之於口。此事,唯有明熙与裴五姑娘,方有资格决断。”
这是他给谢寧华最后的机会!
谢寧华声音陡然扬起,带著悽厉的哭腔,积压多年的情愫如决堤之水:“可旁的人不是荣妄啊!”
“儿臣唤了他十余年“表哥”,也將这份心意藏在心底十余年了当儿臣知道父皇有意撮合我们时,儿臣欢喜得整夜难眠,却连笑都不敢太放肆,只怕稍一不慎,就將他嚇退了。”
“儿臣那样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试探,也一寸寸地深陷儿臣总以为,有父皇您的成全,我与表哥註定是要做夫妻的。”
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满是心灰意冷的悲凉:
“可没有”
“您轻而易举就改了主意,一切全凭他的心意。您的主意能隨隨便便的改,可儿臣付出的心意又岂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父皇,刻刀划过木头尚会留痕,何况儿臣是活生生的人这颗心既已刻下荣表哥的名字,就轻易剜不去了!”
谢寧华手上一点点加重力道,簪尖又没入皮肉几分,血痕沿著脖颈蜿蜒而下,仰著头,眼底是一片破碎:“父皇儿臣耍了个心机。在来求您赐婚之前,我已將消息放了出去,若嫁不得荣表哥,寧华甘愿一死。”
她的声音颤抖著,却字字清晰:“求父皇原谅儿臣这点卑劣的算计吧。”
“若儿臣此番侥倖未死求您为我赐婚。”
话音未落,她猛地將金簪向喉间狠狠刺去,带著一丝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如扑火之蛾,赌上此生。
元和帝唇角掠过一丝自嘲的冷笑,抬手轻挥,霎时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殿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谢寧华手中的金簪已然易主。而她那只执著金簪的手,此刻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无力地垂落下来。
紧接著,一声悽厉的惨叫划破大殿,尖锐得刺人耳膜。
“朕是帝王。”
“朕可以咨諏善道,察纳雅言,亦可从善如流。但朕,绝不接受任何威胁。”
“谢寧华你,太让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