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徽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李丽质手中的保温桶上,依旧沉默。
张毅将手中的点心盒子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矮几上。
“这是今早熬的皮蛋瘦肉粥,还温着。”李丽质将保温桶也放下,声音轻柔,“点心是枣泥山药糕,不甜腻。”
李静徽垂眸,看着眼前的东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她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见她没有排斥,李丽质与张毅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默契地转身走向东暖阁。
身后,是长久的寂静。直到东暖阁的门被轻轻合上,窗边的身影才微微动了一下。一只纤细的手,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那个还带着余温的保温桶。
中午,几人从东暖阁里出来。
张毅目光扫过窗边,脚步立刻顿住了。
他轻轻拉住李丽质的衣袖,压低声音,难掩兴奋:“五娘,豫章,你们看!”
李丽质和豫章公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张矮几上,早上带来的食盒与保温桶已被整齐地归置在一旁,桶盖边缘似乎还被仔细擦拭过,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干净的微光。
窗边的李静徽早已消失不见。
三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默契地没有出声,悄然离开了望云阁。
走出‘望云阁’没多久,三人分道扬镳。
李丽质和豫章公主去了立政殿,张毅独自一人前往骊山皇庄,查看占城稻的培育情况。
田埂边,秧苗长势正好,并无异状。
倒是魏征比他还上心,早已坐在田埂旁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张胡饼,一边啃着,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片试验田。
张毅上前拱了拱手:“魏叔。”
魏征闻声转头,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直言道:“你来了。此稻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懈怠。”
“魏叔放心,小子晓得的。”
张毅平静回应。
“嗯。”
魏征微微颔首,目光没有离开稻田,沉吟片刻,方问:“你有几分把握?”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直视张毅。
“十分。”张毅自信回应。
魏征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目光澄澈,神情笃定,不似作伪,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田间,顺手从旁边拔掉了一棵田埂边的杂草。
“嗯。叔信你。”
张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到魏征离开,他自己才离开。
夜,朱雀大街,宅院里。
李丽质,豫章公主,青青,琴琴几人坐在樟木做成的椅子上,围着烤炉。
炉中炭火正红,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人年轻的脸庞,使其微微发红。
张毅和党素娥,玉酥,幼薇四人负责烧烤。几个女子动作略显生疏,却极其认真,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铁丝网上滋滋作响的肉串,时不时学着张毅的样子,撒上一些他从“那边”带来的孜然,胡椒粉……等调味料。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略带刺激性的辛香,在院落里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豫章公主早已坐不住,凑到张毅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那把正在变得金黄焦脆的羊肉串,咽了咽口水:“好了没?快好了吧?看着是熟了的!”
张毅笑着将一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她:“小心烫。”
豫章公主兴奋接过去,轻轻吹着气,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烫得直吐舌头,却眉眼弯弯:“好吃!”
李丽质接过党素娥递来的一串烤面筋,姿态优雅地小口品尝着。
她细细品味后,颔首赞道:“烤的不错,确实美味。”
幼薇和玉酥一边烤一边吃,不时的递给几人几串。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苹果醋,可乐,牛奶,王老吉……饮料,供几人随意拿取。
“美人纸,温柔椅,肉屏风……”
几个冰冷黏腻黑暗的词,突然毫无征兆地缠上党素娥的心头。
那是她以前听过的秘辛,据说她们这些罪奴、孤女在别的权贵家里,主人会将她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制作成各种‘工具’。
念此,一股寒意自足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握着竹签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下意识地、偷偷抬眼,瞥向身旁正专注地给鸡翅刷上蜜汁的张毅。
她微微一笑,心中一暖。
“能遇上郎君,能在此地,得此善待,已是……素娥,天幸。”
而后,她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喝可乐的李丽质,思绪不由得飘回当初,当初,长乐殿下派人来接她出庵堂时,她内心是犹豫与挣扎的。
若非当时已病入膏肓,自知命不久矣,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她微微垂下眼睫,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内心充满着温暖与感激。
旁边侍立的几名护卫,不自觉地喉头滚动,悄悄咽了咽口水。
那浓郁霸道的烤肉香气,混合着他们从未闻过的奇异辛香,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比平康坊最好的酒肆传出的味道还要诱人百倍。
他们努力挺直腰板,目视前方,维持着威严,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滋滋作响、油光焦脆的肉串。
张毅将他们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一勾,却并未表示什么。
他手下不停,又将一把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分给李丽质和豫章公主。
吃完烧烤。
几人身上都沾染着浓浓的烧烤味,各自散去准备洗澡。
内院的浴室和厕所早已改造完毕。
倒是再也不用像之前一样,为洗澡这等事大费周章了。
尤其是浴室,地面和四壁铺满了光洁乌润的唐代“金砖”,触手生凉,光可鉴人。
管道连接着后院的天然温泉和冰凉的井水,墙上那个精致的黄铜混合阀一打开,冷水热水都有。
几人之前已经用过好几天了,倒也习惯。
这是除了几人外,宅院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
沐浴露,洗发水……也都一应俱全。
“见过伯母。”
“阿娘。”
“见过皇后娘娘。”
翌日清晨,张毅三人和党素娥对着内院里,端坐于大厅主位上的长孙皇后深深一揖。
旁边站着几个长孙皇后的贴身宫人。
长孙皇后一身素雅常服,目光温润扫过几人,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温声道:“都起来吧,此处非在宫中,不必如此拘礼。”
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张毅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好奇:“听闻你将这宅院打理得甚好,前些天丽质回宫,还与我说起了那引温泉入室的巧思。今日得闲,便想着过来瞧瞧,没有扰了你们的清净吧?”
“伯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小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就扰了清静?”张毅语气真挚。
除了李二他不欢迎外。
还好,他也没来。
“既然如此,那便带我去看看你们那新奇物事,也让我开开眼界。”
长孙皇后闻言,眼中带着笑意,显然对张毅这番毫不做作的回应颇为受用。她优雅起身。
“阿娘,这边请。”李丽质自然而然地上前,虚扶着她的手臂引路。
“伯母,请。”张毅略微落后半步,与党素娥一同随行。
党素娥始终微垂着头,姿态恭谨,在长孙皇后面前,她本能地保持着距离和敬畏。
很快,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改造一新的浴室门前。
宫女上前将门推开,内里景象豁然展现——光洁如镜的“金砖”,别致的黄铜混合阀,以及摆放整齐的现代洗浴用品,在里面整齐,静静陈列着。
长孙皇后步履从容地走入,目光带着审视与好奇,细细打量起来。
“伯母,请容小侄给您演示一番。”张毅走到莲蓬头前,轻轻转动黄铜阀门。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温热的水流顿时从莲蓬头中喷洒而出,露出白烟。长孙皇后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便恢复从容。
“此物倒是精巧。”她微微颔首,“水温竟是可调的?”
“正是。”张毅又示范了冷热调节,“冬日用热水,夏日用凉水,皆可随心所欲。”
“伯母,这叫马桶,如厕用的,用完只需拉一下绳子就行。”
“哗啦啦啦……”
“污秽之物就会顺着埋在地下的管道流到挖好的化粪池里。”
张毅将一张卫生纸丢进马桶里,拉动绳子,继续介绍着。
长孙皇后细细看着,只见清水在瓷器马桶中打着旋儿,将卫生纸冲下去。
“化粪池远离水源,深埋地下,池壁用三合土夯实,绝不会污染宅院。待池满后,还可取出沤肥,用于园圃,田间。可变废为宝。”
他说着又指着墙角的铜制地漏:“这些管道都设有水封,平日里存着清水,臭气蚊虫皆不得入。”
长孙皇后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目光好奇且带着一丝期待的看着眼前一切。
旁边,除了李丽质三人,其他人也都露出好奇且震惊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毕竟,这可是皇宫都没有的好东西。
接着,张毅和李丽质几人又带着长孙皇后参观了一遍整座宅院的布置。
除了内院和后院的主家区域布置得大差不差外,前院倒是显得却是简陋很多。
厕所,只见地面铺着平整的大块青石板,墙面用白灰简单粉刷。
所采用的是蹲坑式设计,陶瓷烧制的蹲便器嵌入地面,墙边放置了一个盛满清水的大陶缸,并放着几个木瓢,让仆役下人们洗手,冲厕所用。
浴室虽然有引水装置洗澡,不过却只有冷水。
擦屁股用的也只是厕筹。
几人来到内院花厅坐下。
长孙皇后看着张毅,缓缓开口,眼露赞赏:“内外有别,而不苛待;尊卑有序,而存体恤。短短时日,便将这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确是持家有道的。”
“伯母缪赞了。”张毅谦虚道。
长孙皇后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浅抿一口,轻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张郎君过谦了。”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
张毅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时间,而后,侧头,对着侍立一旁的党素娥吩咐道。
“素娥,你让厨房那边多做几个菜。”
“是,主子。”党素娥恭敬回应,转身就要退下安排。
“不必张罗了。” 长孙皇后温声开口阻止,优雅起身,理了理衣袖,“宫中尚有些事务需伯母我回去处置,午膳便不在此处用了。”
“哗啦!”
傍晚,后院温泉池中。
李丽质和豫章公主泡在温泉中,不时掬起一捧热水泼洒在身上,任由热水顺着身体曲线滑落水中,泛起涟漪。
另一侧池水中,张毅靠在池壁,肩膀披着毛巾,舒适地长吁一口气,岸边的玉石找桌上放着一杯瑞幸咖啡,不时的喝上一两口。
一张竹帘横亘几人中间,将几人之间的视线互相隔绝。
温泉周围,湘妃竹环绕,影子倒影温泉水,竹叶不时娑娑落下。
“哗啦。”
水声轻响间,党素娥端着一个红木雕花托盘,步履轻盈地走到张毅池边上方。
她屈膝跪下,将托盘小心地放在玉石桌旁。
上面是几样精致的小点心:一碟淀粉肠,一碟水晶虾饺,一碟绿豆糕,还有一小碗洒了桂花蜜的冰镇酥酪。
“主子,用些点心。”她声音轻柔,将筷子并拢,夹起一根烤肠递上。
张毅回身张嘴接过,笑着点头:“有劳你了。”
竹帘的另一侧,也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玉酥同样端着托盘走来,上面也放着几种点心:一碟菠萝包、一碟绿豆糕,一盏葡萄酒。
“殿下,请用。”玉酥轻声说着,将点心一一奉上。
由青青和琴琴两人负责喂食。
几人吃着点心,偶尔隔着竹帘说上几句话。
夜色渐渐深了,府里的灯笼不知何时被悄然点亮。
月亮和星星的影子落在温泉水里。
张毅杯中的咖啡见了底,李丽质那边的葡萄酒也已饮尽。点心碟子也大多空了。
“时辰不早,该起来了。”李丽质的声音带着一丝泡透了的慵懒,从帘子那边传来。
“是啊!啊——!”豫章公主伸了个懒腰,慵懒的声音同样传来。
“也好,再泡下去皮都要皱了。”张毅笑着应和,声音里也满是惬意。
党素娥和玉酥闻声,立刻上前,各自将宽大的浴袍展开,恭敬地垂首侍立在岸边,准备伺候各自的主人出浴。
一阵水声哗啦,几人先后从温暖的池水中起身。
温热的水流从身上淌下,晚风一吹,带来些许凉意,但很快就被柔软的浴袍紧紧包裹。
张毅系好衣带,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筋骨无比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