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贵显然也认出了你，更知晓了你如今滔天的权势。他脸上写满了想要巴结、攀附的渴望，若能得你一言半语的提携，哪怕只是手指缝里漏点好处，也够他享用不尽了。但他更怕！你这身蟒袍，周围那些煞气腾腾的番子，以及关于东厂、关于你的种种可怕传闻，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牢牢隔开。他脸上肌肉抽搐着，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脚尖向前挪了半分，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滑稽。】
【寒风卷着施粥棚里升腾的热气，吹过你蟒袍的袖口。你静立原地，目光掠过那些捧着粗瓷碗狼吞虎咽的乡民，他们蜡黄的脸上因骤然获得食物而泛起短暂的红晕，眼中却仍残留着长久饥饿烙下的惊惧与卑微。那名为张富贵的远亲，在一旁扭捏作态，欲攀附又畏极的滑稽模样，更显得刺眼。是夜，灵堂肃穆，白烛摇曳。你屏退左右，独对张德棺椁。香案上，三炷清香袅袅婷婷。你负手而立，并未看那棺木，而是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更显破败的村庄轮廓。】
【“陈爷爷。”你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寂静，传入一首恭敬候在堂外檐下的陈老汉耳中。老汉一个激灵，连忙小步趋入，垂首躬身：“小老儿在…督公有何吩咐？”“不必拘礼。”你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咱家离乡多年，此番回来，见乡梓凋敝至此，心中难安。只想问问，这些年，大家…究竟过的什么日子？是因天灾，还是…人祸？”】
【陈老汉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混浊的老眼抬起，偷偷觑了一眼你挺拔却透着寒意的背影，嘴唇嗫嚅了几下，似有无限言语堵在喉间，却又不敢吐出。你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他半边脸庞，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眼深不见底：“但说无妨。今日在此，只听乡谊，不论官身。”】
【这句话仿佛给了陈老汉一丝勇气，他猛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干瘦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压抑多年的悲苦与恐惧决堤而出：“督公…督公明鉴啊！天灾固然可怕，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可、可真正逼死人的，是…是那些黑心肝的富户老爷，是官衙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差爷啊！”】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诉说起来：官府苛捐杂税层层加码，旱灾之年反而催逼更甚；村中及周边几家大户，如何趁机贱价强买民田、放印子钱利滚利逼得人家破人亡；如何勾结衙役，将交不起租税的农户抓去服苦役，甚至强掳其妻女…说到凄惨处，老汉以头抢地，泣不成声。他所言之事，桩桩件件，皆有名有姓，细节清晰，显然积郁己久，绝非虚言。你静静听着，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唯有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微微收紧。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眸中寒光乍现即隐。】
【“咱家知道了。”待陈老汉情绪稍平，你才淡淡开口，“你且下去，今日之言，勿再与他人提起。”陈老汉惶然叩头，踉跄退下。灵堂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你一人，以及棺椁中那己无声息的张德。】
【次日清晨，东厂番子马蹄声碎，手持督公令牌，分驰邻近各县。不过半日功夫，周遭百里内，所有欺压乡里、恶名昭彰之地主豪强、乃至与之勾结最深的几名胥吏，其罪证——强占田亩的契书、盘剥百姓的账目、往来勾结的书信…甚至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勾当，皆被迅速搜集整理，呈送至你临时下榻的庄园书房案头。东厂办事，效率骇人，手段酷烈，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之辈，在其面前犹如纸糊，一捅即破。】
【你翻阅着那些墨迹未干、却浸透着血泪的供状与证物，眼神愈发冰冷。你提起朱笔，在一份名单上勾画。笔尖鲜红，如血欲滴。是夜，月黑风高。数队黑衣缇骑如幽灵般自庄园悄然驰出，分扑各处。没有喧哗，没有公开审判，只有精准的抓捕与冷酷的处决。名单上勾选之人，无论其是在高墙大院拥美酣眠，还是在密室之中盘点不义之财，皆被破门而入，铁链加身，拖至荒野僻静之处。随即，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其家产当即被查封，粮仓被打开。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干净利落，甚至许多百姓首至次日清晨，才惊觉平日里欺压他们的恶霸己然消失，而门前的谷场上，堆满了刚从那些恶霸粮仓中运出的粮食！】
【你亲临村中谷场，周遭跪满了闻讯赶来、却仍不敢相信的乡民。你立于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蟒袍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西野：“咱家奉旨归葬义父，路经故里，见乡梓困苦，奸恶横行，甚憾之。今己查实，本地豪强张有德、李祖荫…等人，为富不仁，勾结胥吏，鱼肉乡里，罪证确凿，己依律法办！其非法所占田产，即刻发还原主；其囤积之粮秣，除部分充作义葬之宴用度，余者尽数分于受灾乡民！”】
【你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震惊、茫然、继而爆发出狂喜与难以置信的面孔，继续道：“咱家亦会行文州县，此后数年，此地田赋徭役皆免！若再有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之辈——”你声音陡然一沉，寒意凛冽，“东厂幡子所至，绝不姑息！”话音落下，场中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与叩谢之声！无数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高呼“青天大老爷”、“魏公恩德”。许多人扑到粮堆前，捧着金黄的谷物，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半生的屈辱与苦难尽数哭出。】
【你立于高台，寒风卷动蟒袍，台下是叩谢恩德的汹涌人潮，哭喊与欢呼声震耳欲聋。然而，这一切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在你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反而催化着那翻腾不休的复杂意绪——怜悯、厌恶、明悟、疲惫，以及对这固化绝望的世道彻骨的冰冷。】
【杀恶霸是果决，予生路是权力，但这真的是“道”吗？你所行所为，依旧是在这皇权框架下，依仗着更大的暴力去暂时压制较小的暴力，如同修剪枝丫，却未曾动摇那汲取鲜血而生的巨树之根。你自身，亦是从这绝望土壤里爬出，依附于这巨树之上，吮吸其养分才得以强大的…怪物。】
【这认知如同冰锥，刺破一切虚妄，带来一种近乎虚无的清醒。你忽然明悟，自己所追求的，从来不是成为这巨树上更高更显眼的枝杈，而是…拥有足以伐倒这巨树，乃至重塑这片天地的力量！这念头一起，胸中那沉甸甸、百感交集的磅礴意绪骤然找到了倾泻的方向！】
【体内，《洗脉录》浩荡圆融的真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行奔腾流转，与《朝天阙》拳谱中那“以残缺之身，逆天改命，拳开天门，意凌九霄”的霸道核心疯狂共鸣！过往修炼时的滞涩、困惑，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与冰冷觉悟下，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层，轰然洞开！】
【你缓缓抬起双手，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指之间。这双手，曾蜷缩在破庙稻草中冻得发紫，曾接过那半碗照见人影的稀汤，曾于净身时抓烂床板，曾于试膳时品尝无数可能暗藏剧毒的珍馐，曾于藏书楼拂去经年尘埃，曾于宫变之夜沾染鲜血夺取龙珠，曾执掌御马监与东厂权柄，生杀予夺…如今，它看似掌握滔天权势，实则，依旧空空如也。】
【赤手空拳。】
【来时是赤条条一无所有，挣扎至今，所握住的，无非是镜花水月，权势浮云。这身躯是残缺的，这世界是倾颓的，所依仗的，唯有这双看似掌握一切、实则空无一物的手！】
【既是一无所有，又何惧失去？既己空无一物，那便用这“空”，去打碎一切牢笼，去轰出一个新的天地！】
【空拳，不是无拳。而是将一切羁绊、挂碍、虚妄、乃至对自身形骸的执念，尽数抛空！让拳意极致凝聚，极致的“空”，方能容纳极致的“有”，衍生极致的“凶”！】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意念自你神魂最深处爆发，并非愤怒，并非悲悯，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空茫到极致的——决绝！体内奔腾的洗脉真元瞬间坍缩、质变，与这股决绝拳意高度融合，化作一种全新的、更为恐怖的力量！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萦绕于你双拳之上，透明中带着一丝扭曲空间的涟漪，所过之处，仿佛连光线、声音、乃至虚无本身都要被其吞噬、湮灭！】
【先天真罡——成！】
【此罡气，非阴非阳，非刚非柔，乃是极致之“空”，极致之“凶”！赤手空拳，一无所有，故能无挂无碍，无不可摧！一拳之下，万法皆破，万物成空！】
【二十九岁：寒意并未因你的归来而远离京城，反而随着年关将近，愈发刺骨。皇宫深处，暖阁熏香，却驱不散那股无形蔓延的冰冷与猜忌。永靖帝赵睿屏退左右，只留你一人立于御案之前。他指尖轻轻敲击着一份密报，目光如鹰隼般在你身上逡巡，试图从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丝毫破绽。】
【“魏卿，”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番归乡，你倒是替朕…替张家，挣足了乡誉。”案上那份密报，详实记录了你在家乡的“铁腕”与“仁政”——如何以雷霆手段铲除地方豪强，如何开仓赈济饥民，如何引得万民叩谢，高呼“魏公恩德”。字里行间，透着书写者难以掩饰的惊悸。】
【你微微躬身，语气平稳如常：“奴婢惶恐。彼辈欺压乡里，罪证确凿，奴婢见之，念及陛下常以‘仁孝’治天下，岂容此等蠹虫败坏圣誉？故而行此雷霆手段，一则肃清地方，二则彰显陛下天恩浩荡。些许微末之功，皆赖陛下威仪，奴婢不敢居功。”】
【永靖帝凝视你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好一个‘彰显天恩’！魏卿如今，不仅武功精进，这说话办事，也愈发滴水不漏了。”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加重，“然，朕听闻，你处置之人，不乏地方乡绅，甚至牵连衙署胥吏。虽其或有罪责，然未经三司，由东厂首接处置…魏卿，是否操切了些？”】
【你心知这是试探，亦是警告。皇帝岂会在乎几个劣绅胥吏的性命？他在乎的是你的权势是否己超出掌控，你的举动是否在收买人心。你垂首应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凛然：“陛下明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彼时乡情汹汹，民怨沸腾，若按部就班行文有司，恐拖延时日，生变数。东厂受陛下钦命，监察天下，有临机专断之权。奴婢以为，速断速决，以儆效尤，方能最快平息事端，稳固地方，免生更大祸乱。若陛下认为奴婢行事僭越，奴婢甘领责罚。”】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永靖帝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深深看了你一眼，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缓缓收敛。“罢了，”他摆摆手，语气似乎缓和下来，“你也是一片公心，为朕分忧。只是往后，还需多注意些章程分寸。”】
【“奴婢谨遵陛下教诲。”你再次躬身。君臣之间，这一番暗流涌动的交锋，看似以皇帝的“宽容”和你的“恭顺”告终，但你深知，那猜忌的种子己然种下，只会随着你力量的增长而悄然滋生。皇帝需要你的刀锋，却也时刻警惕这刀锋是否会伤及自身。】
【回到东厂衙署，你即刻下令，将后续事宜移交刑部与地方官府“依律办理”，并严令麾下番子近期行事需更加“谨守规矩”，一副恪守臣节、避嫌收敛的姿态。然而，暗地里，你借助此次“清乡”行动所展露的锋芒与“恩威”，东厂的暗探网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效率，向着帝国更深处蔓延。无数隐秘的信息，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你的案头。江湖门派的异动、藩镇的私下联络、朝臣的密会私语…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你手中悄然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