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米港市长
王都的十二月,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雪混在从海上刮来的风里,打在人脸上又湿又冷。
港口已经停运,霍格正指挥著学徒们,將一个个落著一层薄雪的箱子搬上金帆商会的马车。
车轮碾过薄冰,发出清脆的声音。
街角,特里斯坦站在维林身旁,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看著那些即將远行的工匠,他们脸上没有离开故土的愁绪,反而带著一种亢奋。
这几天,维林跟著特里斯坦,用双脚丈量了王都的许多地方。
从码头区湿滑的石板路,到工匠区的橡木大门。
从议会广场的台阶,到地下黑市里摇电的油灯。
他们交谈不多,但每一次观察,每一次驻足,都让特里斯坦確认,这个南方男爵与他见过的所有贵族都不同。
维林也在观察。
他看著特里斯坦记录下不同区域粮价的细微差异,看著他仅凭货船的吃水线就能估算出货物的种类与吨位。
最初,维林將他视为与洛伦佐侯爵交易的筹码。
用激活血脉,去和那位手握重权的侯爵做一笔交易,换取开拓权上的赞成票。
但现在,计划变了。
特里斯坦本人,和侯爵父亲的友谊,同样重要。
“你看那些工匠。”
维林开口,声音在冷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到了灰沼领,会建起房屋,铺设道路。但谁来规划道路的走向谁来制定收税的规则谁来保证他们的出现不会衝击本地的匠人”
“我在灰沼领正在建设一座港口城市一米那斯提力斯,它需要一位市长。
维林转过头,看著特里斯坦。
“一个能看懂城市规划图,能制定税法,能管理所有行政官员的人。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特里斯坦的眼睫毛上凝了一层细小的霜,他眨了眨眼,霜便落了下来。
他是一个侯爵次子,却从未品尝过权力的滋味。
无血者的身份决定了,他此生都无法继承任何爵位与封地。
维林的邀请,不是贵族间客套的许诺。
那是一个实权领主,给予一个实权职位的正式任命。
在任何领地,这样的职位,只会授予领主最信任的血亲,或是血脉潜力强大的追隨者。
特里斯坦放在衣袖下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恢復了一点清醒。
他感到喉咙发乾,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需要和家人商议。”
当晚,洛伦佐侯爵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特里斯坦的母亲,洛伦佐侯爵夫人,听完儿子的敘述后,独自敲响了侯爵的书房门。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清晨,侯爵派人送出了一份盖著家族火漆印的许可文件。
对侯爵而言,灰沼领的调查结果很清晰。
那位南方男爵虽然年轻,但根基稳固,手段务实,並非空想家。
让他那个“一无是处”的次子,去一个偏远的新兴领地担任市长,远离王都的言论漩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两天后,特里斯坦在一间金帆商会的会客厅里再次见到了维林。
一张用上好羊皮纸製作的契约,被放在了桌上。
特里斯坦没有立刻拿起笔。
他逐字逐句地阅读著上面的条款。
契约的条款清晰、严苛、权责分明,充满了维林那种独特的风格。
其中关於信息保密的条例尤其严苛,一旦签订,契约上的魔法符文会直接作用於灵魂,任何泄密行为都会导致剧烈的痛苦。
这几乎是將他未来十年与灰沼领的一切都绑定在了一起。
但特里斯坦略作思考,还是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契约末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这种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契约签订的次日,维林再次约他见面。
地点是初次见面的皇家图书馆。
特里斯坦抵达时,维林正坐在一张长桌旁,面前摊著几本书。
特里斯坦认出了其中一本,《古代血脉源流考》。
一本在贵族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典籍,他读过,並且认为里面的观点荒谬,论据错漏百出。
他走了过去。
“您在看的这一章,关於狮鷲血脉与鹰身女妖血脉的同源性推论,是胡说八道。”
特里斯坦直接开口。
维林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你也觉得它是垃圾”
“它不只是垃圾。”特里斯坦的语速快了起来,“作者只因为两者都能飞行,就推断它们有共同祖先。他完全没去看过《异种生物解剖图录》,狮鷲的翅膀是独立的附肢结构,鹰身女妖的翅膀是前肢的变体而来,这根本是两个不同的器官。”
维林合上书,往旁边挪了挪。
“坐。”
他没有继续討论书里的错误,而是拋出了一个让特里斯坦心臟骤停的问题。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决定血脉能否激活的,到底是什么它真的————完全没有改变的可能吗”
特里斯坦的身体僵住了。
“——按照公认的理论,是的。”他回答。
“公认的理论,就一定是对的吗”
维林將桌上一本关於魔兽养殖的笔记推了过去。
“你看这个,银鬃狼和影狼。”
“用纯血的银鬃狼和纯血的影狼交配,生下的第一代狼崽,全部都是银色鬃毛。”
“但是,”维林用手指点了点笔记上的一行字,“让这些第一代的银鬃狼崽互相交配,它们的后代里,又会出现纯黑色的影狼。”
“黑色的性状,並没有消失。”
“它只是被银色压制了,沉睡了过去。”
“我把这种现象,叫做性状的沉寂与显现”。”
“一个家族的血脉,在代代相传时,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强大的天赋,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沉寂”,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特里斯坦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感觉自己眼前,一个早就被他亲手埋葬、压实、立上墓碑的念头,正破土而出。
他忍不住,对著自己才认识了几天的领主,倾诉出这么多年来作为“无血者”的痛苦。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试过上百种方法,喝过最噁心的药剂,读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古代文献,全都失败了。”
特里斯坦的语气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维林看著特里斯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真的,沉寂,不代表不存在。”
“或许,你缺少的,从来都不是血脉。”
“而是一把能將它唤醒的钥匙。”
特里斯坦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彻底顛覆他认知的话。
“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无血者”。”
这句话,如同雷霆在特里斯坦的脑海中炸响。
唤醒血脉。
这四个字,是他二十多年来的梦魔与奢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激动而颤抖。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维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我需要一个在王都有足够分量的盟友,而你需要一个能让你摆脱枷锁的机会。这难道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吗”
维林的坦诚,反而打消了特里斯坦最后的疑虑。
这是一场价值对等的投资。
他终於明白,那份严苛的灵魂契约,真正要保守的秘密是什么。
不是灰沼领的税法,也不是港口的规划图。
而是这个足以顛覆整个贵族体系的秘密—一唤醒沉寂血脉的方法。
为了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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