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吊扇转得慢悠悠,三叶片搅着午后的热空气,在水泥地上投下晃悠悠的光斑。风从敞开的窗缝溜进来,混着吊扇扬起的凉意,刚好拂过许前进的鼻尖。他陷在藤椅里,手里攥着只搪瓷缸,碧绿色的茶汤里,茶叶梗打着旋儿浮上来,又慢悠悠沉下去,像在水里写着无人能懂的诗。东墙根下,许和平正蹲在那儿摆弄手机支架,金属杆被太阳晒得发亮,许前进瞅着那团晃动的影子,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其实从早饭过后,这话就在舌尖打转了。
许和平正猫着腰调支架高度,闻言猛地直起腰,蓝t恤后背洇着片深色汗渍,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您放心,没歇着。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袖口立刻湿了块,\"白天帮小叶店里打扫卫生收拾物品,红纸上的金粉蹭得我胳膊肘都发亮;晚上就在电脑上跟客户磨,山西那个老板说要先订五十套'和平鸽'主题的,正催着咱拍细节图呢,说要看清楚鸽子翅膀上的纹路。了顿,眼里亮起来,\"还有广州那个画廊,问能不能把咱村老槐树那幅画做成版画,我估摸着这事能成,人家都问版权费咋算了。
许前进愣了愣,眼角的皱纹一下子挤成了团。去年这时候,他还冲着小叶说只管待着就行了,没想到她默默学剪纸,居然成了生财之道,自己当时说好好的剪纸是当宝贝收着的,偏要对着个亮晃晃的匣子瞎咧咧。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话倒像是巴掌,轻轻打在自己脸上。他连着说了两个好,声音有点发涩,\"以前我还反对你们弄这些新鲜玩意儿,现在才知道,是我眼光旧了,跟不上趟了。
他伸手摸了摸藤椅的扶手,暗红色的木头被摩挲得发亮,能照见模糊的人影:\"老了就是老了,不服不行。这互联网跟一阵风似的,把以前的老理儿都吹得晃晃悠悠。就说咱剪那'和平鸽',以前最多贴满全村的窗户,谁家娶媳妇、生娃,讨张去贴在新房里,图个吉利;现在倒好,能飞到全国各地去,说不定新疆的牧民、海南的渔民,都见过咱剪的鸽子呢。
许前进被说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被风吹平的水波:\"还是你娘会说话吧和平。
正说着,小叶掀着门帘进来了,门帘上的流苏扫过门框,带起阵微风。着张刚剪好的\"和平图\",红纸薄得透光,纸上的鸽子翅膀张得老大,尾羽散开像把小扇子,嘴里衔着的橄榄枝纹路细得能数清叶片。她把剪纸往桌上一铺,纸角还带着剪刀修剪的毛边,\"我想跟您说个事,明天想拍段视频,需要你俩配合,您看行不行?
许前进瞅着那纸上的鸽子,又看了看小叶眼里的光——那光里有雀跃,还有点紧张,像他年轻时第一次剪出像样的\"和平鸽\"时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几十年前村里过年,谁家窗户上没贴过他剪的\"和平鸽\"?那时候总说,日子太平了,才有心思琢磨这些精细活,刀剪游走间,裁的都是安稳日子。他干脆地应下来,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有一样,不许作假。院里有啥拍啥,我剪坏了也别掐了重拍,更不能瞎编瞎话——咱这手艺,掺不得半点虚的。
许和平在一旁调好了手机角度,镜头正对着院里那棵老石榴树,树底下摆着张青石板桌,桌角还放着半截没剪完的红纸,被风吹得轻轻颤。香玲把菜篮子拎进厨房,水龙头哗哗响着,水流过青石板的声音里,混着许前进哼的小调——那是他年轻时学的,调子有点跑,词儿却清楚:\"白鸽绕屋飞,岁岁保平安;红纸剪春景,年年有余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