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位导演系、摄影系的老师打过招呼,庄严也就打开设备,开始放映。
《磁带与消失的自行车》影片名字出现在黑屏中,随后又缓缓隐去。
送走上门的顾客,小满妈系着围裙,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从后面小院进来。
她脸色蜡黄,眼神躲闪,象一片沉默的影子。
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女儿紧绷的侧脸,小满妈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快步穿过店面,走向门口晾衣服。
小满爸对着小满妈的背影,声音提高:“聋啦?跟你说话呢!”
小满妈背影顿了一下,没回头,加快了脚步。
小满猛地抬起头,直视父亲,眼里有压抑的火苗:“妈没聋,是你喝多了!”
被顶撞的小满爸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抄起柜台上一个空酒瓶:“反了你了!”
酒瓶挥到一半,对上小满倔强而冰冷的眼神,他动作僵住,那眼神里有种他陌生的东西,让他心底发虚,最终把酒瓶重重顿在柜台上。
“哼!白养你了!”小满爸转身,骂骂咧咧掀帘回里屋。
“……赔钱货……窝囊废……”门帘落下,隔绝了里屋的浑浊,小满爸的嘟囔声从里屋传来。
小满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迅速从柜台最下面摸出一盘翻录的磁带,标签写着“黑梦”,飞快塞进录音机,音量调到最小,几乎贴着耳朵听。
窦大仙的声音再次微弱地流淌出来,象一剂救命的药。她闭上眼睛,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柜台上无意识地跟着鼓点敲打。
夕阳给灰墙青瓦镀上一层暖金,下班放学的人流自行车流增多,铃声叮当。小满推着一辆半旧的二六女式自行车出来,车把上挂着一个布包。
远处居委会喇叭广播新闻:“……国有企业深化改革……下岗职工再就业。”
小满小心翼翼地把车锁在电线杆上显眼的位置,爱惜地摸了摸光亮的车座,才转身导入人流。
市场里人声鼎沸,灯光昏黄,小满在一个摊位前仔细地挑选着蔫了的处理菜。
称完重,她掏出一个小布钱包,里面是零散的毛票和几张粮票,数出几张毛票递给摊主。
夜色笼罩,小满提着布包匆匆走回,路灯昏暗,电线杆下空空如也——自行车不见了!只剩下被剪断的两截锁链,像死蛇一样躺在地上。
小满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蔫菜滚落出来。
她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截断锁,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几秒钟后,她猛地扑过去,跪在地上,双手颤斗着抓起冰冷的锁链,绝望地环顾四周。
小满嘶哑的声音中中带着哭腔:“车,我的车呢?!谁……谁偷了我的车?!!”
回应她的只有胡同深处死一般的寂静和风吹过墙头的呜咽。泪水终于决堤,她抱着断锁,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崩塌,那不仅仅是辆车,是她唯一的指望和微薄的自由。
小满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泪水已干,脸上只剩麻木和空洞,霓虹灯在远处闪铄,映着她孤单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一阵狂暴、失真、充满原始力量的音乐声隐隐传来,像黑暗中野兽的低吼,这声音击穿了小满的麻木。
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音乐越来越清淅,是崔剑的《一无所有》,她循着声音,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狭小的空间挤满了躁动的年轻人,奇装异服,甩着长发。
简陋的舞台上,一个穿着破牛仔背心的主唱抱着吉他,面目扭曲,对着麦克风用尽生命般嘶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鼓点和贝斯像重锤敲打着心脏,墙上贴着巨大的手绘海报:破碎的齿轮、扭曲的面孔、鲜红的“no future?”字样。
小满象一尊雕塑,站在沸腾的人群边缘,主唱那绝望的“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象一把尖刀,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强撑的伪装。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啜泣。她仰着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周围人的狂欢中,象一个迷路的孩子,放声痛哭。
这一刻,她不再是小卖部里隐忍的女儿,不再是丢了车的可怜虫,她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被生活重压碾碎、在音乐里找到共鸣的,一无所有的灵魂。
月光下胡同寂静,小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门口。
她正要推门,目光被墙角阴影里一个东西吸引——是她那辆消失的自行车!它被随意地靠在墙上。
但车座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金属杆,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奶油蛋糕,装在透明塑料盒里,上面歪歪扭扭插着一根孤零零的蜡烛。
小满的心猛地一沉,某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院门。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小满爸蜷缩在角落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发出沉重的鼾声,酒气弥漫。
他身上沾着油污,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几块钱零票,在他敞开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一角东西——正是小满自行车上那个被硬生生撬走的、磨得发亮的皮座垫。
小满站在门口,像被钉在原地。她看着角落里那个醉得不省人事、为了一个蛋糕卖掉女儿车座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盘被攥得温热的“黑梦”磁带。
愤怒、悲哀、荒谬、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心疼,像潮水般冲击着她。
母亲无声地出现在里屋门口,看着这一切,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
时间仿佛凝固,小满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父亲口袋露出的车座垫上。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父亲的脸,也不再哭泣,脚步很轻地走到藤椅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盘“黑梦”磁带,轻轻塞进了父亲攥着零钱的手和口袋之间。
磁带壳冰冷的触感让醉梦中的父亲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小满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醉倒的父亲,沉默的母亲,破败的四壁,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有种超越年龄的决然。
她转身,轻轻退出屋子,轻轻关上了门。
晨光熹微,彻底驱散了黑暗,青灰色的胡同墙壁在朝阳下显出粗糙的质感,小满推着那辆没有座垫的自行车走出来,把那个小小的蛋糕盒,轻轻放在了邻居李奶奶的窗台上。
小满推着车,沿着长长的胡同,坚定地向前走去,阳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光秃秃的车座杆在晨光中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亮。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泪水,只有一种经过风暴洗礼后的平静,和对前路未知的、沉默的接受。
俯瞰下去,女孩和她那辆残缺却依然前行的自行车,在古老而充满生机的京城胡同里,渐渐变成一个移动的小点,融入渐渐喧闹起来的市井烟火中。
屏幕再度黑屏,字幕浮现演职人员名单表:
导演:庄严
编剧:庄严
主演:颜丹辰、吕忠……
……
短片结束,几名老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这部影片是一部故事短片,是一部完成度相当高的作品。
无论是演员的表演、光影效果、故事流畅度、还是导演的表达与克制,都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啪啪啪。”大家不约而同地鼓掌,原本还以为这是一部练手的作品,大家内心也都是抱着鼓励学生的心态而来。
只是看完这部影片以后,大家才发现之前错了,这个学生已经展现出了相当高的成熟度,即便现在让他去拍摄一部故事长片也丝毫不怂。
当然了,要是说没有缺点也不可能,选择了dv拍摄、一部分拍摄手法显得很稚嫩……
但是瑕不掩瑜,这名学生肯定能在导演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并且走的相当成功!
老师与领导们开始询问庄严的创作过程与创作想法,庄严也对这些问题一一做出回答,他的内心倒没有多激动。
当将这部影片剪辑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创作这部影片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要找个冤大头将这部影片卖出两万以上的价格那就相当成功。
至于获奖?
没用35的胶片拍摄,连报名参加电影节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是那么绝对,还有一个电影节收dv拍摄的影片,就是京城大学生电影节,不过还是只有展映资格,没有评奖资格。
“拍的不错。”等到其他老师离开,侯科明拍了拍庄严的肩膀笑着说道。
“谢谢老师夸奖,第一次拍电影,肯定还有很多不足。”庄严并没有自满,也没有自卑,拍电影需要天赋,更需要经验。
许多问题都可以在之后的拍摄过程中避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之后送审的时候来找我。”庄严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侯科明自然愿意帮一下这名学生,也好提前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