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方才那些自揭伤疤的话,是不该讲给江吟听的。
在沈守玉的预想里,他就应该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维持住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不示弱,不低头,默默俯视着她,看她如何为了求生而挣扎。
可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令他主动扒开自己的伤口,坦然地展示给这个与他相识不过数日的奇怪女人看。
结果也如沈守玉预料,她并不甚在意。
相较之下,她更在意那杯掺了血的茶。
因为于她而言,那茶才是真正会与她产生关联的东西。
她不必参与他惨烈的过去,但那杯带血的茶,却要她实实在在地填入自己腹中,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好自私的人。
沈守玉心底暗哂,面上却不动声色,将佯装空洞的目光落在了江吟脸上。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杯茶,她到底喝,还是不喝。
正想着,面前的姑娘抬手,淡然地将那茶倒在了一旁的软垫上。
“”
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神色,沈守玉用力握紧手指,才将骤然翻腾起来的情绪压下。
好好好。
好样的。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江吟,正轻手轻脚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茶,仰脖喝下。
她故意吞咽得很大声,而后将空下来的杯盏递回:“公子的心意,阿吟领受了。”
“”
好一个领受。
心下已呼啸成灾,脸上依旧平和。
沈守玉喉结滚动,微微颔首,向江吟摊开手掌:“前厅柜中有伤药,劳烦江娘子。”
“好。”
原以为沈守玉手上只有一处伤口,没想到,他掌心竟有好几处月牙状的伤,整个手心全是血。
江吟看完愣了一瞬,站起身来:“公子稍候。”
“嗯。”
去前厅取了药回来时,沈守玉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动作,神色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默默坐下,捧起他的手,江吟低声道:“公子若是痛,可以抓紧我的手。”
“”
此话出口,难免令沈守玉想到她抓他衣袖时的模样,那薄而脆弱的手骨,细白的皮肉。
怕是受不住他一点力气。
但他没有说,先点了点头,又拒绝:“无妨,我不会痛。”
江吟本也是例行客气,闻言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又垂眸看向他手上的伤口,熟练地为他消毒上药,一圈圈缠上干净的白布。
事毕,她好心嘱咐:“伤口莫要沾水。”
“嗯。”
见他乖乖答应,江吟收起盛药的漆盘,心下松了口气。
因为包扎伤口这点小事,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似乎有所缓和。
午间,沈守玉难得的留在此处用了午膳。
他忌口颇多,所以吃得很简单。
但能看出来,案上的每一道菜,都是费了大心思的。
江吟上中学的时候,曾读过《红楼梦》。
那时她尚读不懂其中的情爱与深意,唯一感兴趣的,只有那些关于姑娘太太们吃穿用度的描绘。
什么茄鲞,糖蒸酥酪,鹅掌鸭信光是听听,就令人垂涎。
不曾想有一日,自己竟也能浅尝一二。
但话又说回来,江吟有些好奇,沈守玉一个被逐出宗谱的皇子,为何会有这么多钱。
像是花不完一般。
她一面想,一面看向对面慢吞吞咀嚼饭菜的青年,心下纳闷。
而沈守玉如恍然未觉般,在明亮的室内安安静静坐着,动作轻缓,举止端庄,一次次将江吟夹给他的菜送入口中。
他既不提建议,也不提要求,江吟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般乖巧的做派,与之前冷着脸教训江吟的青年,判若两人。
怀着一丝微妙的恶意,江吟连着给他夹了小半碗青菜。
他竟也乖乖全吃了下去。
江吟有食困症,用过午膳,漱口清洗后,她便去榻上躺着了。
沈守玉随她一并躺下,不抱她,也不搂她,就那么闭上眼,安静不语。
江吟还在想着要不要找个话题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均匀了起来。
虽说自从包扎伤口后,二人已有许久没进行任何交流,气氛多少有些怪异。
但如此也好。
她本也不太想与沈守玉说话。
坦率来说她如今对沈守玉,是害怕多于其他感受的。
但也仅限于害怕,甚至连恐惧,都有些程度过甚。
至于厌恶他,恨他,有是有的,但也没到看见他就想砍死他的地步
就这么默默想着,江吟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安静下来,只余下少女清浅的呼吸,本早该睡着的青年才睁开眼。
他侧头看向紧裹着被子,只露出半张小脸的姑娘,神色微动。
看了许久,他侧过身,默默伸手抚上她额间的碎发。
轻飘飘的痒意使得少女微微皱眉,却没有躲开。
沈守玉收回手,似乎想到什么,撑着身子起来,扯开了手上的白布。
他对自己下手,向来没轻没重,掌心与指间的伤口虽不大,但都很深,鲜血模糊。
这么短短一阵功夫,伤口已经和白布粘在了一起,经他粗暴一撕,又尽数裂开。
说不清是疼还是爽,沈守玉只觉得,心像是被谁重重攥了一把。
心跳停滞一瞬后,跳得愈发狂乱起来。
他颤着手伸到唇边,含住指间的伤口,舔舐吮吸。
手上如此,那双暗色弥漫的阴鸷凤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睡容恬静的少女。
她皱着眉将那杯茶倒掉的模样,又清晰地复演于他眼前。
明明那般怕他却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他眼盲。
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沈守玉腾出另一只手钳住江吟的下颌,拇指在她红润的唇上摩挲几下,而后用力,撬开她的牙关,探入进去。
指尖湿润温热,与自己舔舐伤口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流连了一会,才抽出手指。
口中的血已经温热起来,沈守玉退开些,最后看了眼睡得安稳,对自己处境毫无察觉的姑娘,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
之后,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将那口咸腥的血,尽数喂给了她。
做完这些,青年毫不留恋地翻身下榻,站在床边,看向被笼在自己影子里的瘦弱姑娘。
她唇上尚有些许溢出的艳红,亮晶晶的,衬得她原本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生气。
真是漂亮。
可惜,他没有多少时间欣赏了。
但无妨,待他大业成时,该是他的,就是他的。
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