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举起手上长剑，学宁中则横在胸前。
他平时上蹿下跳，举止不羁，可起手式摆出，渊渟岳立，另有一派气象。
女弟子们正好练了许久剑歇息一会，这时目光齐投向小师弟，见了他这起手，皆自叹弗如。
“师父传授时说，这一招起手先礼后兵，缺之端庄则失礼，缺了威严则少倨，端的是难把握火候。偏小师弟随意摆弄，就有那意蕴。”
岳灵珊等人惊叹时，孙悟空手上长剑划空而出，接连三剑，正是“苍松迎客”这一招的三下后手。
剑影如老松根茎，盘综错节，笼盖前方一大片。
“似这等招式，敌人如何能挡？”
岳灵珊先前总看不上这招苍松迎客，觉得无甚威力。
看了小师弟所使，才知不是剑法的问题，是她没练到家！
“我苦练‘白虹贯日’、‘天绅倒悬’等剑招时，娘亲见了，说我好高骛远，只消将‘苍松迎客’等几招稍粗浅的琢磨透了，行走江湖便不会吃亏。
“先前以为是娘亲哄我打牢根基，此时才知，她并没有骗我，这一招后手果然势不可挡！”
其馀女弟子，见小师弟这招剑法行云流水，都拍手叫好。
不光女弟子们，饶是宁中则这几日教授孙悟空，对他的天赋悟性了然于心，此时也赞一声：“好!”
这些年教授这些个资质平庸的女弟子，于她来说只是例行公事，甚而有些厌倦。
哪怕亲女岳灵珊，根骨也普普通通，宁中则提不起什么兴致教导。
直到收了孙悟空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宁中则才体会到传道授业的乐趣！
“孺子可教！”
宁中则心情愉悦，柔声道：“悟空，再瞧这一招‘古柏森森’！”
这一招乃是诱敌深入的招数，先使虚招假意露出破绽，若敌人上当，那么后面几个变化全是进手，让敌人防不胜防。
讲解完这招，也不问孙悟空有没有学会，宁中则又演示“青山隐隐”，乃是可虚可实的招式，迥异莫测。
孙悟空平时好动，学艺时却沉得住性子，耐心看师父脚步剑势，认真记在心里，和方才所背的剑诀印证。
等宁中则停下动作，不等她吩咐，孙悟空照着使这两招。
长剑在他手里好似有灵气，招随心至。
忽刺忽挑，有时凌空下斩，有时横切平挡。
但见他脚下生莲，须臾而至十步外，剑影重重，恍若化身十数，倏忽布下剑网，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孙悟空只瞧一遍，竟将宁中则的两式剑招学了个七七八八。
一旁围观的岳灵珊等女弟子甚而忘记了惊叹，只是目定口呆。
概因这两招剑法，比起“苍松迎客”来，又还要艰深繁复。
初始虚招诱敌之后，都包含几个变化。
每一个变化之中，又有许多后手。
其间脚步如何变换，手势如何配合，剑尖该指往哪处才具威慑，剑刃朝向何方才更有杀伤，诸般细节，均有讲究。
常人学这两招剑法，难免顾头不顾尾。
有时诱招使得真了，实招却接不上；
脚步踩对了，手上细节或许出纰漏；
攻势上凌厉着些，回剑防身时又容易有错，予敌人可乘之机。
岳灵珊等人多年沉浸，每日练剑，犹自不能将这两招练好，常让师父宁中则摇头叹息。
可没想到，小师弟看师父使一遍，就能到这般地步！
宁中则心中亦暗叹一声，将招式里一些隐藏的变化细节和孙悟空讲解了，放慢动作演示一遍。
孙悟空照着再使一遍，这次几乎与宁中则所使分毫不差，可看他样子有些意兴阑姗。
“悟空，怎么了，这三招剑法你学得不错，你的师姐们苦练多年，未必及得上你，瞧你的表情似乎并不满意？”
宁中则瞧出了徒弟若有所思。
“师父，你教的本事虽好，但与我老孙想学的有些差别！”
孙悟空想学的，是不老长生之道，习成之后，可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
昨日听师父宁中则说传授剑法，他以为是什么妙音道法，心里欢喜。
刚才练了一遍，发现只是些外功招式，不免失望。
宁中则哪想得到徒儿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嫌这几招剑法粗浅。
若是旁的弟子这般说，宁中则定要大声训斥，责备他好高骛远。
可孙悟空说这话，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因此，宁中则温言来劝：“悟空，你比常人聪颖百倍，无怪看不上这些入门的剑法。但我们还是要循序渐进，华山派一众高手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本还想说“欲速则不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道理。
可孙悟空练武之速，一日抵别人三秋，这些典故俗语都不适宜用在他身上。
不过，华山派气宗向来讲究一步一个脚印。
她心想，还是按部就班，由简入繁，将本门武功循序传授，不要让这个天才弟子冒进，免得出岔子。
孙悟空生性豁达乐观，听师父这般说，便不强求。
虽然师父教的不是长生大道，但练了筋骨强健，体魄雄浑，倒也不错。
因此，他复又高兴起来，照着宁中则所授一招一式跟着比划。
习武于他来说乃是小道，不过沉浸其中，亦有一番乐趣，不久就将杂念抛诸脑后，专心练剑。
一旁的女弟子们受了感染，也都举起手上长剑，勤练剑法。
一时间华山这一角面目焕新，宁中则见了，心里欣慰，想起她和丈夫年轻时候，华山派往往近千人聚集在一起练剑，长辈们从旁指点。
“那时候的华山派，欣欣向荣，充满了希望，连嵩山派都远不及我们，隐然有比拟少林、武当之态势。可惜剑宗的人走上了邪路，将华山派搅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岳不群恰好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也觉感慨，少有得和颜悦色。
但马上，他发现宁中则新收的徒弟孙悟空也在练剑的队伍之中。
‘孙悟空所使的这招，竟是【有凤来仪】！师妹当真胡闹，他刚入门三天，怎么能教他这一招？’
要知道，哪怕是天资不错的大弟子令狐冲，也要习练混元功半年之后，才起练这一招有凤来仪！
‘这小子，此招倒使得有模有样。可路线错了，剑法练越好，就越危险！’
岳不群笑容消失，阴沉着脸缓缓走过去。
“掌门师伯！”
有女弟子瞧见岳不群，急忙打招呼。
岳不群为人古板，极看重长辈和晚辈之间的规矩。
连岳灵珊，在学艺时遇到他，也不敢嬉皮笑脸。
岳不群只将目光锁定在孙悟空身上，朝妻子说话：
“师妹，我们是气宗，不能这么早传授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