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以西结逃走了,那凄厉的嚎叫,仿佛还在破损的穹顶与断裂的石柱间幽幽回荡。
随着血之王的离去,那些血仆与骷髅也消失在了废墟间。
这一切的发展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洛迦站在污秽的血池边缘,浑身湿透,恶臭的血浆顺着发梢和衣角滴落。
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的庞大信息。
那三个交织着绝望、牺牲与扭曲爱意的悲剧故事,此刻像烧红的铁块烙在他的意识里。
他从未想过,自己写下的虚幻悲剧,居然会如此真实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但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转过头,对依旧静立一旁的洛奈哲雯,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那份感激与对后续行动的默契询问,已蕴含其中。
洛奈哲雯平静地回望着他,那双丝毫没有感情的眼眸令他下意识地感到恍惚。
洛迦不再耽搁,转身,踉跄地踏过满地的碎石与骸骨,走向李琦等人所在的废墟。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血池幻象都更直接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李琦半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孔为国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这位向来坚毅果敢的队长,此刻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种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他身旁,仅存的七名利剑小队成员相互搀扶着,人人带伤,眼神空洞,手中的武器大多成了废铁。
不远处,玛利亚依旧跪在雷子身边。她的圣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能徒劳地按在那被骨刺贯穿、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伤口上。
雷子脸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身体轻微的抽搐。
辛雅伏在旁边,舔舐着主人冰凉的手,呜咽声低不可闻。
王参谋带来的援军,来时上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到四十人还能站立,且个个带伤。他们沉默地收拾着同伴的遗体,或搀扶着重伤员,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更远处,雷加斯特兄弟拄着卷刃的斩剑,如同一尊破损的灰色雕像,独自站在一片狼藉中,望着以西结逃离的方向,灰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伤痛,还是那被揭开的、关于撒迦利亚真正牺牲方式的真相带来的冲击。
以西结杀死了如同养父的撒迦利亚大人……可他也没有底气指责对方,因为,他也杀死了巴兰……
没有人是干净的。
他们都背负上了枷锁。
陈医生靠着一块还算完整的石壁,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着自己额头的伤口。他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一片漆黑,只有边缘指示灯偶尔微弱地闪烁一下,随即熄灭。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压上洛迦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路走来,王啸断过左臂,孔副失去生命,雷子陷入濒死,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住的士兵……他们都是为了阻止这场灾难,为了守护身后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们而战,而牺牲。
而他们拼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换来的,只是那个罪魁祸首的崩溃逃离,和一个依旧笼罩在迷雾中的、并未真正终结的威胁。
洛迦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表现出丝毫的颓丧。他是这些人最后的希望之一,是连接着诡异真相与现实战场的桥梁。
他走到李琦身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这位悲痛欲绝的队长的肩膀。李琦猛地一震,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看向洛迦,那里面是翻江倒海的痛苦。
“李队,”洛迦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孔副的仇,我们记着。所有人的牺牲,我们都记着。但现在,我们必须活着出去。活着,才能继续战斗,才能让他们的血不白流。”
李琦死死盯着洛迦,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重重地、带着血腥味地喘出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抱着孔为国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战友的安眠。他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脊梁重新挺直了一些,眼中那属于军人的坚韧与职责,艰难地压过了纯粹的悲痛。
“王参谋,”洛迦转向正在指挥士兵收拢队伍的王参谋,“必须立刻组织撤退。这里随时可能再次坍塌,而且……”他看了一眼陈医生。
陈医生会意,摘下破碎的眼镜擦了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所有对外通讯手段已完全中断超过十五分钟。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剧变。”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又是一沉。
与外界失联,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后方支援、情报更新和撤离通道的保障。这座地下宫殿,可能真的成了与世隔绝的死亡孤岛。
王参谋脸色铁青,但作为现场最高指挥官,他迅速做出了决断:“撤!按照原路返回!能带走的伤员和烈士遗体,一个都不许落下!动作快!”
命令下达,残存的队伍开始艰难地行动起来。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伤员太多,能自主行动的人太少。孔为国的遗体必须带走,其他牺牲士兵的遗体也只能尽可能收敛。那些宝贵的重机枪、火箭筒、以及大量弹药箱,此刻成了无法承受的负担。
“王参……重机枪……”一名满脸血污的士兵看着那几挺打空了弹药、枪管还滚烫的重机枪,眼神里满是不舍。这些都是他们用命从上面带下来的,是面对怪物潮时最可靠的火力支柱。
王参谋牙关紧咬,目光扫过那些沉重的武器,又扫过需要至少两人才能勉强抬动一个的重伤员,最终,他狠狠一挥手,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丢下!把弹药匀给还有武器的人!优先确保人员和烈士遗体能撤出去!”
“是……”士兵低低应了一声,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空弹药箱,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与无奈,然后转身,和同伴一起,将一名腿部骨折的战友小心翼翼地架了起来。
沉重的重机枪、火箭筒发射器、成箱的弹药……被遗弃在冰冷的废墟中,与怪物的残骸、破碎的砖石混合在一起,如同这场惨烈战役沉默的墓碑。
队伍开始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而艰难地向后退却。
洛迦搀扶着一名腹部受伤的士兵,玛利亚和辛雅守护在雷子的简易担架旁,陈医生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中,时不时检查伤员的情况。李琦亲自背着孔为国的遗体,走在队伍最前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阴影。
雷加斯特兄弟沉默地走在队伍末尾,如同最后的守夜人,警惕着可能来自后方的追击。
洛奈哲雯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队伍侧翼,她并未直接出手帮助搬运伤员,但她的存在本身,仿佛就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连空气中残留的黑暗与邪恶气息都似乎淡薄了一些。
撤退的队伍,如同一条伤痕累累、负重前行的巨蟒,在死寂而危机四伏的宫殿废墟与地下甬道中,缓慢地向着来时的那座黑色石桥,向着或许同样危机四伏的外界,蠕动着前进。
撤退的队伍,如同一条负伤的巨蟒,在弥漫着血腥与尘埃的宫殿废墟与幽暗甬道中,沉默而艰难地蠕动着。
来时一路战斗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碎裂的骨骸、扭曲的尸体、干涸的血迹、弹壳与断刃。
每一步都踩在牺牲与毁灭之上,每一步都更加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恐怖核心。
伤员痛苦的呻吟、战士沉重的喘息,以及偶尔踩碎石块或踢到残骸的声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没有人说话。悲伤、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未知的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人。
终于,前方出现了那道巨大的、雕刻着玫瑰图案的黑色石质拱门。
石桥的入口。
然而,当队伍最前方的李琦背着孔为国的遗体,踏出拱门,看清前方景象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身后的人们随之停下,挤在不算宽阔的桥头入口处,望向桥面,随即,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前的景象,令人绝望。
那座曾经足以数骑并行的黑色石桥,此刻已然从中间彻底断裂!
巨大的断口,横亘在桥身中央,宽达十数米!
断口边缘的石材呈现不规则的、犬牙交错的撕裂状,显然不是自然崩塌,而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砸断、震碎!
以西结与达尔罕的搏命之战摧毁了石桥。
桥面两侧那些精美的栏杆,大多已崩碎消失,只剩下零星几段残骸孤零零地矗立在断裂处,摇摇欲坠。
而桥下,依旧是那片望不见底的、翻滚着幽暗雾气的无底深渊!
死寂的风从深渊底部倒卷上来,发出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呼啸,吹得人遍体生寒。
断桥对面,隐约可见来时的道路和那片哥特式城市的轮廓,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遥远而虚幻。
桥,断了。
他们唯一的归路,被截断了。
“操!” 王参谋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脸色铁青。他快步走到断桥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望去,又估算了一下断裂的宽度,心沉到了谷底。
这么宽的断裂,别说带着这么多伤员和遗体,就算是轻装的精锐士兵,也不可能跳过去。
“通讯还没恢复吗?” 李琦放下孔为国的遗体,声音沙哑地问陈医生。
陈医生再次尝试启动通讯器,屏幕依旧漆黑,连指示灯都彻底熄灭了。
他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我一直在尝试,但恐怕……是外面的信号源本身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