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帝都城墙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天际线下一道沉郁的剪影。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闷响,如同一个时代的落幕,也似一道界限的分割。车内,李清河与林婉如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那萦绕心头月余的无形压力,随着距离的拉远,似乎稍稍减轻了些许。然而,这轻松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上未知旅途的凝重与警觉。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通往京西的官道上。重阳已过,路上车马行人渐稀,道旁树木凋零,秋风卷起枯叶,更添几分萧瑟。老车夫沉默寡言,只是稳稳地驾着车,偶尔挥动鞭子,驱赶靠得太近的飞虫。按照计划,他们首站将前往京西六十里外的“大觉禅寺”,借口礼佛还愿,暂歇一两日,再相机行事,摆脱可能的眼线,转而北上,进入西山山脉,循着玉简指引的方向前进。
车内,李清河闭目眼神,看似在休息,实则将意念如同细密的蛛网般,悄然向外延伸。离了京城那庞杂混乱的能量场,他的感知变得清晰了许多。他仔细感应着周遭的一切:车轮碾过路面的规律震动,风中传来的远处犬吠,道旁田野里残存的生机,以及……更远处,那些若隐若现、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目光”。
离京不足十里,第一波“尾巴”便如期而至。那是两骑快马,远远辍在后面,保持着约莫一里地的距离。骑手身着寻常劲装,但马匹神骏,控马技术精湛,行进间隐隐成掎角之势,封锁后方视野。他们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李清河意念敏锐,几乎难以察觉。但那股子经年累月训练出的、与行伍或官府暗探相似的刻板与精悍,却瞒不过他。
“是官面上的人。”李清河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林婉如能听见,“应该是皇城司,或者……安王府的暗桩。看来,陛下虽准我们离京,却并未完全放心。安王那边,更是不会让我们轻易脱身。”
林婉如微微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低声道:“意料之中。只是不知,他们会跟到何时?”
“看情况。”李清河目光微冷,“若我们真去大觉寺礼佛,他们或许只会监视。若我们突然改道,或试图潜入山林……恐怕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然而,更让李清河心生警惕的,并非这两骑明面上的跟踪者。就在日落西山、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官道上几乎不见行人时,他感知到了另一股极其微弱、却透着阴寒邪异的气息!这股气息飘忽不定,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有时甚至仿佛从地底渗出,与那两骑追踪者保持着距离,却又如影随形。它更加隐蔽,更加耐心,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这气息,李清河绝不陌生——阴冷、腐朽、带着一种吞噬生机的贪婪!是幽冥道!
“果然来了……”李清河心中凛然。赵汝成虽死,幽冥道却未伤筋动骨,他们对破坏其大计、身怀可能克制其邪术玉简的自己,定然恨之入骨。这一路,果然不会太平。
“还有别人?”林婉如察觉到李清河神色有异。
“嗯。”李清河声音凝重,“是幽冥道的余孽。气息很淡,但很纯粹,来的恐怕是高手。他们比官家的人更麻烦,也更危险。”
夜幕彻底降临,旷野中漆黑一片,只有马车前悬挂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摇晃,投下昏黄不定的一小片光晕。官道蜿蜒向前,伸入愈发荒凉的山地区域。两侧的山峦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黑影幢幢。
那两骑官方的追踪者,依旧不即不离地跟着,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那股幽冥道的气息,则彻底融入了黑暗,仿佛消失了一般,但李清河能感觉到,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始终未曾散去。
“车把式,前方可有歇脚之处?”李清河提高声音,向老车夫问道。
“回公子话,”老车夫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再往前十里,有个废弃的河神祠,勉强可避风歇脚。若要寻正经客栈,需得赶到三十里外的柳林驿。”
“就去河神祠吧,天色已晚,不宜赶路。”李清河吩咐道。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进一步确认追踪者的虚实,也看看能否制造脱身的机会。
“好嘞。”老车夫应了一声,轻轻一抖缰绳,马车略微加速。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偏离官道,驶上一条长满荒草的小径,最终在一座破败不堪、半塌的山神庙前停下。庙宇不大,院墙倾颓,殿宇漏风,显然荒废已久。
李清河与林婉如下了车,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庙后隐蔽处,喂马歇息。两人则步入破庙大殿。殿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就在他们踏入庙门的瞬间,李清河怀中的黑色玉简,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警示意味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指向西北,而是指向庙外某个方向!几乎同时,他感知到,那股一直潜伏的幽冥道气息,陡然间变得清晰而活跃起来,并且……正在迅速靠近!而原本辍在后面的那两骑官方追踪者,却似乎在庙外不远处停了下来,并未靠近,仿佛在观望!
“有诈!”李清河心中一紧,猛地拉住林婉如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庙的阴影角落。“我们被引到这儿了!幽冥道的人要动手!官家的人在看戏!”
林婉如脸色一白,立刻从袖中扣住了欧阳轩所赠的烟雾弹和毒针。
就在这时,一阵阴恻恻的冷笑声,如同夜枭啼哭,自庙外四面八方响起,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捕捉来源。
“呵呵呵……李清河,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在京城当你的靖安郎,跑这荒山野岭来送死,倒也省了咱们不少手脚!”
话音未落,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嘭”地一声被一股阴风撞开!与此同时,大殿两侧的窗户也同时破裂,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呈扇形将李清河二人包围!
来人共有五名,皆身着黑色斗篷,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惨白的下巴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他们手中持着奇形兵刃,或是白骨杖,或是淬毒短刃,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阴邪死气,正是幽冥道修士无疑!为首一人,气息尤为深沉,手中一杆招魂幡无风自动,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波动。
“交出圣物,自废修为,可留全尸!”为首那名幽冥道修士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李清河心知一场恶战难免,他深吸一口气,将林婉如推向一根相对坚固的殿柱后,低喝一声:“婉如姐,护住自己!” 同时,他意念催动,体内微薄的真元流转,双掌间隐隐有清光泛起,正是他近日参悟玉简、结合自身“理”之道摸索出的、专门克制阴邪之气的法门。
“冥顽不灵!杀!” 幽冥道修士厉喝一声,五人同时出手!霎时间,阴风怒号,鬼影重重,道道黑气如同毒蛇般噬向李清河!
李清河身形急转,步法玄奥,间不容发地避开两道骨矛突刺,同时双掌拍出,清光与黑气碰撞,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将袭来的邪气化解。但他毕竟重伤初愈,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顿时落入下风,只能凭借精妙步法和玉简带来的些许辟邪之能勉力支撑。
林婉如躲在柱后,看得心惊肉跳,瞅准机会,扬手打出一把淬毒银针,射向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李清河的修士。那修士反应极快,斗篷一卷,将大部分银针扫落,但仍有几枚射中其手臂,顿时冒起青烟,发出痛哼。
“先杀了那女的!” 为首修士怒道,立刻分出一人,扑向林婉如。
李清河见状大急,想要回援,却被另外四人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咻!咻!”
两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骤然从庙外射入!目标并非幽冥道修士,而是……庙外不远处,那两名正在观望的官方追踪者所藏身的方向!
“噗嗤!噗嗤!”
两声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叫!那两骑追踪者似乎被什么无形利器击中,从藏身的树丛中跌出,倒地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愣!
幽冥道修士攻势一缓,惊疑不定地望向庙外。李清河也趁隙后退两步,与林婉如汇合,心中惊疑万分:是谁?竟然对官家的人下手?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一丝戏谑的年轻男子声音,在破庙屋顶响起:
“呵,安王府的狗,幽冥道的鬼,倒是凑到一块了。这出戏,看得可还热闹?”
众人抬头,只见残破的屋顶缺口处,不知何时,站立着一名身着月白长衫、面容普通、却气质出尘的年轻人。他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中飘动,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指尖正把玩着几颗龙眼大小、闪烁着微弱星光的石子。
星陨阁!
李清河瞳孔一缩!这气息,这手段,与龙门峡遭遇的那群人同出一源!
那星陨阁弟子目光扫过下方,最后落在李清河身上,嘴角微勾:“李公子,看来你这趟远游,注定不太平啊。不过,今晚这几只小鬼,还不配脏了你的手。” 说罢,他指尖一弹!
“嗡——!”
一颗星光石子激射而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在大殿中央轰然炸开!没有巨响,只有一片璀璨的、如同星河倒泻般的清冷光晕瞬间扩散开来!
这星光对李清河和林婉如毫无影响,但那些幽冥道修士被光晕一照,却如同被烈阳灼烧,周身黑气急剧消散,发出凄厉的惨嚎,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
“星陨阁!你们竟敢插手!” 为首修士又惊又怒。
“幽冥道的杂碎,也配质问我星陨阁?” 屋顶那年轻人嗤笑一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一名幽冥道修士身后,并指如剑,点在其后心。那修士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其余修士见状,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任务,发一声喊,四散遁逃。
那星陨阁弟子也未追赶,只是身形连闪,又将两名逃得慢的修士击倒,这才飘然落回李清河面前,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李清河压下心中震惊,抱拳道谢。对方来历神秘,敌友难辨,必须谨慎。
“不必谢我。”星陨阁弟子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清河,尤其是在他胸口停留了一瞬(似乎感应到了玉简),“奉阁主之命,确保你能顺利走到‘该去的地方’。这些魑魅魍魉,不过是路上的石子,踢开便是。”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不过,前面的路还长,更大的‘石子’还在后面。李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他也不等李清河回应,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来得突然,去得潇洒。
破庙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地上昏迷的幽冥道修士和庙外那两具官方追踪者的尸体。
李清河与林婉如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后怕。追踪者现,而且不止一波!官方的监视,幽冥道的刺杀,还有神秘莫测的星陨阁“保护”……这趟西北之行,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杀机与迷雾。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李清河当机立断。
两人迅速收拾行装,也顾不上那老车夫是死是活(或许本就是眼线),匆匆离开破庙,借着夜色掩护,偏离官道,向着西北方向的茫茫山野,疾行而去。
身后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仍在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