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玄玑真人那份突如其来的厚礼与玄奥警示,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心湖,让李清河接连数日都沉浸在深深的思虑与警惕之中。那枚“凝神蕴灵丹”被林婉如再三查验,确系珍品无疑,但其背后代表的意图,却如同雾里看花,难以捉摸。国师超然的地位、神秘的行事风格,以及那十六字箴言中隐含的“天星易轨,地脉将涌”的预示,都让李清河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远比青霖城局更为宏大、也更为凶险的漩涡中心。京城这潭水,深不可测,各方势力如同暗流,正在水面下激烈涌动。
在这种压抑而紧张的氛围中,一个意料之外、却又仿佛是某种必然的转机,悄然降临。这一日,一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面容严肃、手持拂尘的中年太监,在一队内侍的簇拥下,径直来到驿馆。他并未进入李清河居住的小院,而是由驿丞通传,在正厅相见。来人身份不凡,乃是司礼监下属、掌管部分宫廷典籍文书的首领太监之一,姓冯。
冯太监面无表情,宣读了皇帝的口谕:念及奉议郎李清河于青霖有功,特许其入“文渊阁东偏殿”阅览藏书三日,以资嘉奖,并命其将青霖所见邪阵异事,择要录呈,以备稽考。口谕简短,却含义深远。
文渊阁!皇室藏书之重地,天下典籍之渊薮!其东偏殿,更是收藏了许多非经非史、涉及天文、地理、阴阳、术数、乃至前朝秘辛的“杂书”和档案之所。这等地方,等闲翰林都难以轻易进入,如今却对李清河这个并无实职的虚衔官员开放,虽是有限制的“东偏殿”,且带有“录呈见闻”的任务,但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恩典,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李清河心中震动,立刻领旨谢恩。他明白,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赏赐。皇帝在见过他、听过翰林院的风声、甚至可能知晓国师赠丹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用意颇深。一是确实可能想更详细了解幽冥道邪阵的细节,以备防范;二则,或许也是一种更深入的试探,想看看他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会对什么感兴趣,会发掘出什么;三来,也可能是一种平衡之术,在安王宴请、国师赠礼之后,表明皇帝本人对其的“关注”和“掌控”。
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正苦于对护脉人、龙脉古法、乃至星陨阁、幽冥道根源等信息知之甚少,文渊阁东偏殿,很可能就藏有他急需的线索!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李清河便在内侍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禁,来到了位于皇宫东南隅的文渊阁。阁楼飞檐斗拱,庄严肃穆,弥漫着陈年墨香与樟木的气息。东偏殿虽名为“偏殿”,实则也是一座独立的、守卫森严的楼阁。经过严格的查验,李清河才得以踏入殿内。
殿内光线略显幽暗,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卷帙浩繁的典籍。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埃味,混合着书卷特有的清香。这里不像正殿那样整洁明亮,反而有种被时光遗忘的沉静与厚重感。一位年老眼花、沉默寡言的老宦官负责看守此地,对李清河的到来只是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在角落打着瞌睡。
时间有限,只有三天。李清河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冷静下来。他必须制定策略,高效地寻找目标。首先,他依照口谕要求,花费了大半日时间,在老宦官的指点下,找到了存放前朝及本朝各地异常事件、妖异传闻记录的区域。他仔细翻阅有关青霖郡、尤其是皇陵区域的记载,果然找到了一些零星的、关于前朝皇陵“地气有异”、“时有怪声”的笔记,但都语焉不详,显然未被重视。他依旨意,将这些与自己亲历的邪阵之事结合,谨慎地撰写了一份报告,重点描述邪阵表象与危害,对其原理和龙脉核心则含糊带过,完成了一项“任务”。
接下来,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凭借记忆,开始寻找与“地脉”、“龙气”、“护脉人”、“古阵法”相关的典籍。这里的藏书分类并不十分精细,许多书册蒙尘已久,显然少人问津。他如同一个耐心的矿工,在故纸堆中细细筛选。
第一日,他主要浏览了一些地理志、山水考、以及历代《五行志》、《祥瑞志》、《灾异志》等官方记载。这些书中,往往夹杂着一些对地气运行、山川形胜与王朝气运关联的论述,虽多附会之说,但亦有一些基于长期观察的经验总结。他结合自身对地气的感知,去伪存真,渐渐对中土龙脉的大致走向、主要节点有了更宏观的认识。其中一本前朝《坤舆纪略》的残本,甚至隐约提到了数条主要龙脉干流在中原交汇的概略图,虽粗糙,却让他脑海中的“地气图谱”清晰了不少。
第二日,他将目标转向那些更为隐秘、甚至被视为“禁书”或“杂学”的领域。在一些落满灰尘的角落,他找到了不少关于阴阳家、方技家、乃至部分道家外丹派的残卷笔记。这些典籍大多残缺不全,内容玄奥晦涩,真伪难辨。但李清河凭借其独特的“观气”之能和玉简的微弱感应,却能从中捕捉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在一本没有署名、纸张泛黄脆弱的线装小册中,他发现了几页关于“地脉疏导术”的残篇。上面用极其古老的篆文夹杂着图形,描述了一种通过特定仪式和法器,引导地气平稳流转、滋养一方的方法,其原理竟与他在禹州古城感应到的古阵法痕迹有几分神似!其中提到了“地枢”、“灵引”等概念,并强调“顺其性,导其流,而非强取豪夺”。这让他对古代正统的“理脉”之术,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在一堆关于前朝宫廷秘闻的杂录中,他翻到了一本名为《玄机散录》的残破笔记。作者似是前朝一位不得志的皇室宗亲,喜好搜奇猎艳。笔记中,竟有一段模糊的记载,提及前朝末年,曾有数位身份特殊的“守陵人”,并非寻常护卫,而是精通“地舆秘术”,负责“安抚龙脉,镇守王气”。后来因战乱动荡,这些“守陵人”不知所踪,其传承亦告断绝。笔记中还隐约提到,这些“守陵人”似乎持有一件代代相传的“信物”,形制不详,但与某种“古玉”有关!
“守陵人”……“信物”……“古玉”!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李清河!这难道指的就是“护脉人”和黑色玉简?!他强压住激动,仔细阅读,可惜记载过于简略,再无更多细节。但这一点线索,已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证实了他的玉简确实来历非凡,并与前朝龙脉守护者密切相关!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李清河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与星象、陨石相关的记载。因为星陨阁的出现,以及国师箴言中的“天星易轨”,让他意识到星辰之力可能也是一个关键因素。在查阅一些天文志和杂记时,他发现自古便有“星陨地动”、“星精入地化为金石”等传说。在一本名为《星野阐微》的古籍中,作者提出一种猜想,认为天星运行与地脉能量存在某种微妙感应,尤其是一些特殊的“陨铁”,可能蕴含奇异能量,能与地脉产生共鸣甚至干扰。这让他对星陨阁寻找“陨铁”的行为,有了新的猜测。
就在他沉浸于书海,感觉时间飞逝之时,他的目光被书架最高层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紫檀木匣吸引。那木匣并无标签,样式古朴。他心中一动,费了些力气将其取下。打开木匣,里面并非书册,而是几卷颜色暗沉、材质特殊的皮革卷轴,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复杂的图案和符号,散发着一股极其古老沧桑的气息。
李清河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卷轴上绘制的,并非中土常见的山水地形,而是一片陌生的星空图,以及一些奇特的、仿佛祭祀场面的图案。图案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类似祭坛的结构,周围环绕着身披奇异服饰、举行某种仪式的人。更让他震惊的是,在祭坛上方,绘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其光芒似乎正注入祭坛之中。而在卷轴一角,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标注着几个符号,其形态……竟与他怀中黑色玉简上的某个极其细微的纹路,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这卷轴来自何方?描绘的是什么仪式?与玉简又有何关联?李清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试图解读更多,但卷轴上的符号和图案太过晦涩,远超他的认知范围。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当他试图用意念深入感知时,怀中的玉简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抗拒意味的波动,仿佛不愿与这卷轴产生过多联系。
时间不等人,老宦官已经开始提醒闭阁时间将至。李清河来不及细究,只能强行将卷轴上的核心图案和那几个奇异文字深深记在脑海,然后将卷轴小心放回原处。这个发现,或许比之前所有收获都更加重要,也更加神秘!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当李清河走出文渊阁东偏殿时,虽身心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这三天,他如同经历了一场知识的饕餮盛宴,虽然大多只是管中窥豹,但获取的信息量远超过去数年。他对龙脉的认知、对护脉人的了解、对星辰与地脉关联的猜想,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将黑色玉简与前朝护脉人联系起来,并发现了可能与玉简起源相关的、更为古老的线索!
当然,他也清楚,文渊阁之行,必然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他查阅了哪些书,关注了哪些方向,恐怕早已被记录在案。但这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抓住了这次机会,为自己接下来的道路,积累了至关重要的“资粮”。
回到驿馆,李清河将自己关在房中,凭借记忆,将三日所见的关键信息,尤其是那卷神秘卷轴的图案和符号,尽可能详细地默写、绘制下来。他知道,这些碎片化的知识,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印证。而下一步,该是去拜访那位赵涵正学士的门生,探寻翰林院体系内,关于“护脉人”的更多研究了。
文渊阁的机缘,如同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更深远历史与奥秘的大门。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中的线索,已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