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周明和朱标,同时把视线转向了朱镜静。
一个心里是惊涛骇浪,另一个则是真的掀起了波澜。
周明的大脑在嗡嗡作响。
坏了!这傻白甜公主不对劲!她怎么会问出这么专业的问题?
头发丝一半的瑕疵,看出去的万里江山,便会扭曲成一道波纹。
这句话是他刚刚为了强调精度,随口跟那个老匠人说的。
他本以为,在场除了自己,没人能听懂这话里蕴含的光学原理。
可偏偏,这个只知道风花雪月、桂花糕和芸豆卷的公主殿下,不仅听进去了,还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并且问出了核心!
她不是在添乱,她是在听!
她一直在认真地听!
周明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仙法大师”人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这要是再让她问下去,什么折射率、焦距、色散,自己那点高中物理知识,还不得被她给掏空了?
到时候,仙师变讲师,这逼还怎么装下去?
看着朱镜静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求知欲的杏眼,周明第一次觉得,女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朱标的诧异,则完全是另一种性质。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他这位皇妹,自幼养在深宫,精通琴棋书画,却对格物之学一窍不通。平日里,连算盘都拨不明白,今天竟然能抓住周明话语中的关键?
难道是近朱者赤?
跟着周明这等鬼才待了半天,连脑子都开窍了?
朱标的思绪一闪而过,随即,他把更深沉的注视,投向了周明。
他想看看,周明要如何回答这个“专业”的问题。
周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
不能再用“仙法”那套鬼话来糊弄了。
对付一个好奇宝宝,最好的办法,不是堵住她的嘴,而是给她一个她能理解,且听完后会觉得“我好厉害”的答案。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宗师论道的庄重模样。
“公主殿下,所言不差,且问到了根本。”
一句肯定,先让朱镜静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和自豪。
周明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将光,看作是一种有‘灵性’的溪流。这‘宝晶’,便是引导溪流的河道。河道若有瑕疵,水流便会紊乱。这镜片上的瑕疵,哪怕再细微,也会让那道‘光的溪流’走上错误的路径。”
他拿起一片镜片,对着阳光。
“我们能看到万里之外的景象,便是因为有亿万道这样的‘溪流’,穿过镜片,汇入我们的眼中,最终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卷。若其中有一道、十道、百道溪流出了错,那我们看到的画卷,自然也就会扭曲、模糊。”
这番“光的溪流”理论,简单、形象,且充满了玄学的美感。
朱镜静听得如痴如醉,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对周明的崇拜,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周先生,他真的什么都懂!
朱标则是在咀嚼著“亿万道溪流”和“拼凑画卷”这两个词。
他不懂什么光学,但他听懂了这背后的逻辑——极致的精确,以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后果。
他愈发觉得,周明献上的,不仅仅是一件奇物,而是一种全新的、严谨到可怕的思维方式。
“原来如此”朱镜静恍然大悟,她看着那些匠人手中打磨的镜片,感觉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一条条承载着“万里江山”的脆弱河道。
周明看准时机,顺势一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诚恳。
“所以,臣正为此事发愁。这镜片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查验。差之毫厘,便是废品。匠人们手重眼花,难免有疏漏。此事关系到父皇的寿礼,臣臣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他这番话,明著是诉苦,暗着却是把一个巨大的“馅饼”递了过去。
果然,朱镜静一听,立刻紧张起来。
“那可如何是好?”
周明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
“臣,斗胆,想请公主殿下帮一个忙!”
朱镜静一愣,随即小脸涨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能帮什么忙?”
“这最后查验的工序,非心细如发、耐心十足之人不能胜任。臣观满院之人,唯有殿下,有此蕙质兰心。”周明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臣想请殿下,担任这‘千里眼’的‘掌镜法师’!为臣把好这最后一道关!”
掌镜法师?
好厉害的称呼!
朱镜静的心“怦怦”直跳,既紧张又兴奋。
周明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立刻拉着她走到一旁一张干净的石桌前,亲自铺上一块黑色天鹅绒的软布。
“殿下请看。”他拿起一片打磨好的镜片,置于黑布之上,侧着光。
“凡镜片之上,若有发丝一般的划痕,或针尖大小的气泡,在此黑布之下,逆光而视,便会无所遁形。”
他将镜片递给朱镜静,亲手教她如何拿捏,如何对着光转动角度。
少女柔软的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粗糙的手指轻轻一触。
朱镜静浑身一颤,一股热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她的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周明也感觉到了那份细腻的触感,心中一荡,赶紧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罪过,罪过。
我这是在教她物理,不是在搞暧昧。
他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工具人”。
朱镜静压下心中的慌乱,学着周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镜片,坐到桌前,认真地查验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那身鹅黄色的宫裙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微垂著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又恬静。
院子里,匠人们在埋头苦干,发出“沙沙”的打磨声。
石桌旁,一位绝美的公主,在安静地履行着她“掌镜法师”的神圣职责。
一个原本喧闹紧张的工坊,竟在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宁静。
周明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被逼着加班的怨气,不知不觉竟消散了大半。
算了,有个美女陪着加班,总比一个人好吧。
虽然这个美女的身份,有点吓人。
“甚好。”
朱标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看着自己那专注认真的妹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生无可恋”却又无可奈何的周明,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周先生果然知人善任。皇妹心细,做此事,最是合适。”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周明的肩膀。
“如此,孤便可以放心了。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这里,就全权交予周先生与皇妹了。”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到院门口,他还特意对那两个卫士吩咐了一句。
“好生看护,莫让任何人,叨扰了先生与公主殿下。”
“砰。”
院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周明:“”
我可去你的吧!
这哪里是帮忙?这分明是甩锅!还顺便把门给锁了!
你这是磕cp磕上头了啊我的太子爷!
院子里的匠人们,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发出的噪音也更大了,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不存在。
整个院子,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又尴尬。
周明感觉自己背上像是被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周先生”朱镜静查验完一片镜片,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一旁,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周明,“我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没有!殿下做得极好!完美无瑕!”周明求生欲爆棚。
他赶紧走到另一边,开始指导匠人们组装用竹筒做的简易镜筒,试图用工作来掩饰这要命的气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在周明的指导和朱镜静这位“魔鬼质检总监”的严格把关下,第一具“千里眼”的雏形,终于被组装完成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大竹筒,两端各镶嵌著一片晶莹剔透的镜片。
所有匠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屏住呼吸,看着周明拿起那个竹筒。
成功还是失败,就在此一举。
周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将竹筒的一端凑到眼前。
模糊。
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
他旋转着可以伸缩的竹筒,调整著焦距。
依旧模糊。
院子里的气氛,一点点凝固。
匠人们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朱镜静也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周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难道是计算错了?还是打磨的精度不够?
他有些烦躁地再次拉动竹筒。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那一刹那。
嗡!
视野,骤然清晰!
竹筒正对着的方向,是东宫的宫墙。透过镜片,那原本只能看到一片轮廓的宫墙,此刻竟纤毫毕现地呈现在眼前!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墙头上一只灰雀正歪著头,梳理著翅膀上的羽毛!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周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带着无尽好奇与期待的清脆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朱镜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的脸颊离他极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