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边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那道身影,就静静地立在营地外的土坡上,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在晚风中微微拂动。
周明眯了眯眼。
是她。
徐妙云。
她怎么会来这里?
周明心里咯噔一下,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他现在浑身沾满了别人的血和汗,累得骨头缝里都透著酸软,只想立刻滚回府里,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他个天昏地暗。
实在不想再应付任何人。
尤其是,这种聪明得让他头疼的女人。
“周先生?”
吴王朱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是何人?先生的朋友?”
周明还没来得及想好措辞,那边,徐妙云已经提着裙摆,迈著轻盈的步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走得不快,仪态端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周明只觉得,自己这副邋遢狼狈的模样,在她那份从容优雅的衬托下,愈发显得不堪入目。
“见过吴王殿下。”
徐妙云走到近前,盈盈一拜,礼数周全。
“这位姑娘是?”朱橚有些意外,他看得出,眼前这位女子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家。
“回殿下,这位是魏国公徐达的二小姐,徐妙云。”周明硬著头皮介绍道。
魏国公!
朱橚的表情立刻变得郑重起来。
大明第一功臣徐达的分量,他这个皇子,再清楚不过。
“原来是徐小姐,失敬。”朱橚连忙还了一礼,“不知徐小姐来此军营重地,有何要事?”
徐妙云的目光,轻轻落在周明身上,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女子是奉家父之命,特来邀请永安侯的。”
邀请我?
周明一愣。
“家父明日在府中,设下一场小小的诗会,邀了几位故旧同僚。家父言,久闻永安侯大才,特命小女子前来,务必请侯爷明日赏光莅临。”
徐妙云不卑不亢地说道。
诗会?
周明听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
诗会?让自己一个拿手术刀的,去跟一群老头子之乎者也?
他们谈格律对仗,自己跟他们聊解剖结构吗?
他们吟风花雪月,自己跟他们讲清创缝合吗?
不去!打死都不去!
“多谢魏国公厚爱。”周明立刻挤出一副疲惫不堪,却又深感荣幸的表情,“只是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他指了指身后的伤兵营,又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血污。
“殿下您也看到了,军中伤患众多,臣这点微末伎俩,正是报效国家之时。实在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几日,臣与殿下、刘军医一同救治伤兵,心力交瘁,恐怕恐怕明日也无法抽身。还望徐小姐代为转达,改日,改日周明一定登门赔罪。”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劳模。
这下,你总不好意思再强求了吧?
谁知,徐妙云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挂著那抹浅淡的笑意。
“侯爷心怀将士,小女子与家父,都深感敬佩。”
她先是肯定了周明的“高风亮节”。
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家父也常说,弓弦若是绷得太紧,便容易断裂。侯爷连日操劳,也该适当歇息一二。”
“这”周明一时语塞。
徐妙云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继续说道:“况且,小女子还听说,侯爷府上近来别有雅趣,正钻研橘霉之道,气味颇为独特。”
“家父想着,侯爷或许也想换一换环境,闻一闻府中的花香,品一品新进的香茗。”
我操!
周明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这女人,是在点自己呢!
她不仅知道自己在搞青霉素,还拿这事来调侃自己!
言下之意就是:别装了,你那“烂橘子府”都臭名远扬了,赶紧出来透透气吧!
周明的脸,瞬间就有点挂不住了。
他正想再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一旁的朱橚,却突然开了口。
“徐小姐所言极是!”
这位刚上任的“院长”大人,一脸的赞同。
“周先生,你这几日确实是太辛苦了!教我们这些笨学生,还要亲自上阵。孤看着,都于心不忍。”
朱橚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语重心长。
“医学院草创,百废待兴,先生您就是我大明医道的顶梁柱,可万万不能累垮了!”
“明日,你就安心歇息一天。这伤兵营,有孤和刘军医在,出不了岔子!”
“对对对!”刘伯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连连点头,“侯爷,您就去吧!您教的那些,我们我们再练练!”
完了。
被自己人背刺了。
周明看着一脸真诚的朱橚和刘伯,再看看对面笑意更深的徐妙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
自己刚把朱橚捧成“院长”,现在“院长”发话了,让自己这个“首席专家”去休息。
自己能拒绝吗?
拒绝,就是不给院长面子。
就是不爱惜自己这根“顶梁柱”。
“既然既然殿下和刘老先生都这么说了”
周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恭敬不如从命。”
“如此,甚好。”徐妙云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明日午时,小女子在府中,恭候侯爷大驾。”
说完,她又对着朱橚行了一礼,便转身,翩然离去。
那背影,在周明看来,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周明泄了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呵呵。”
身旁,传来了朱橚的一声轻笑。
周明有气无力地转过头,只见朱橚正用一种饶有兴致的,带着几分探究的表情打量著自己。
“周先生。”
朱橚慢悠悠地开口。
“看来,你在应天府的名声,可不仅仅只在医道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