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到了。
周明被几个太监轻手轻脚地抬进府门,一路送到卧房的床榻上。
他依旧“昏迷”著。
双目紧闭,呼吸平稳,面色苍白,完美扮演着一个呕心沥血、心力交瘁的功臣。
可他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老子真是个天才!
面对老朱那种不容拒绝的催婚,除了装死,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硬顶?那是找死。
答应?那是生不如死。
只有当场“嘎”过去,才能把这个死局给破了!
这叫什么?这叫非暴力不合作!
“你们都退下吧,让侯爷好生歇著,咱家要去回禀陛下了。”刘公公尖细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周明没敢立刻睁眼。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锦衣卫的探子在盯着。
他继续装死,足足躺了一刻钟,直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敢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入目,是熟悉的房梁。
安全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就想坐起来。
“嘶”
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让他龇牙咧嘴。
刚才摔得太实诚了。
为了演得逼真,他可是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砸在了乾清宫那坚硬的金砖上,屁股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周福!”他揉着腰,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门外,管家周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挂著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侯爷!您醒了!您可吓死小的了!”
“行了,死不了。”周明摆摆手,“给我弄点吃的,再烧点热水,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哎!好嘞!小的马上去办!”
周福刚要转身,又被周明叫住了。
“等等,府里怎么这么安静?那些工匠呢?”
周福的脸垮了下来,带着一丝惊恐说道:“侯爷,您不知道?您被抬回来的时候,毛骧毛指挥使就带人来了,把府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说是说是这里被列为军机重地了。”
周明的心,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只见原本空旷的院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身穿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
整个永安侯府,被围得和铁桶一样。
这哪里是保护。
这分明是软禁!
老朱这个王八蛋,动作真快!
他这是要把自己和青霉素的秘密,彻底变成他朱家的私有财产!
周明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再一次认识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不是说著玩的。
正当他思绪翻涌之际,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站住!此乃军机重地,任何人不得擅闯!”锦衣卫冷硬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年轻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放肆!本王乃当今吴王,奉父皇口谕,前来探望永安侯,你们也敢拦?”
吴王?
周明一愣。
朱元璋的儿子?他来干什么?
老朱还不死心,派儿子来继续催婚?
不会吧?老子刚装完死,你们朱家人就这么没脸没皮,追上门来了?
门口的锦衣卫显然也懵了,片刻之后,传来恭敬的请罪声。看书屋 冕沸阅读
很快,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明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站在大厅里。
只见一个身穿亲王常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浓浓书卷气的年轻人,在几名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朱元璋第五子,吴王朱橚。
“你就是永安侯周明?”
朱橚一进门,就屏退了左右,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上下打量著周明,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那不是审视,更像是一个学子,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儒。
“臣周明,参见吴王殿下。”周明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朱橚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周先生不必多礼,孤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周明心里打起了鼓。
又来了。
你们朱家人,能不能换个开场白?
“殿下请讲,臣,洗耳恭听。”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著,待会儿是装头疼,还是装肚子疼。
谁知,朱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感意外。
“周先生,孤听闻,你在父皇面前,以‘以毒攻毒’之说,炼制出‘洪武神药’,救活了十一名垂死囚犯?”
朱橚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脸上满是求知若渴的兴奋。
“孤自幼酷爱医道,遍览医书,却从未听过如此精妙的道理!还请周先生不吝赐教,那‘疫毒’与‘青霉之毒’,究竟是何物?又是如何做到相生相克的?”
周明彻底愣住了。
搞了半天,不是来催婚的。
是来进行学术交流的?
史书上记载,这位吴王朱橚,确实是个医学狂人,后来还编纂了著名的《普济方》。
没想到,传言不虚。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知音啊!
周明那颗悬著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跟人谈恋爱,他不在行。
但跟人聊医学,那可是他的老本行!
“殿下谬赞了。”周明谦虚了一句,随即进入了状态,“其实道理很简单,所谓‘疫毒’,殿下可以理解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专门破坏我们身体的‘小虫子’。”
“小虫子?”朱橚的眼睛更亮了,这个比喻新奇又直白。
“对。”周明点头,“它们进入伤口,就会啃食血肉,让伤口流脓腐烂。它们进入肺里,就会让人咳嗽发烧。它们无处不在,却又无人能见。”
“而臣炼制的青霉素,也就是‘洪武神药’,则是另一种‘小虫子’,但它不吃我们的血肉,它只吃那种害人的‘疫毒’小虫子。”
周明用最简单的“大鱼吃小鱼”理论,来解释抗生素的原理。
朱橚听得如痴如醉,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时而又紧锁双眉,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为何,这‘青霉之毒’,对有的人是神药,对有的人,却是剧毒?”
他问的,正是那个过敏休克的死囚。
这个问题,非常专业。
“问得好!”周明忍不住赞了一句,“这就好比,有人吃海鱼,是无上美味。但有的人吃了,却会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这不是鱼的错,而是那个人的身体,天生就与鱼犯冲。”
“药,也是一个道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药物的反应也不同。所以臣才需要先用微量药物试探,此为‘皮试’,便是为了找出那些‘犯冲’之人,避免惨剧发生。”
“皮试皮试”朱橚反复咀嚼著这个新词,只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周明说的这些理论,完全跳出了传统中医的经络、阴阳、五行框架,却又直白有效,每一个环节都能找到现实的印证。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从“疫毒”的种类,聊到“皮试”的原理,又从外科手术的清创,聊到烈酒消毒的必要性。
周明越说越兴奋,朱橚越听越激动。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朱橚看着周明的样子,已经充满了崇拜。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医书!”朱橚由衷地感叹道,“周先生之才,经天纬地,孤,佩服得五体投地!”
“殿下过奖了,不过是些杂学罢了。”周明笑道。
“不!这不是杂学!”朱橚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这是能救活千千万万人的大学问!是我大明之幸!”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周明,用一种无比郑重的口吻说道。
“周先生,孤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明心里一动。
来了。
正题,终于来了。
“殿下但说无妨。”
朱橚的脸上,带着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光辉,和一种属于皇族的,不容拒绝的气势。
“孤知道,京营之中,有许多将士,常年为伤病所困。他们为国征战,落下了一身病根,却只能靠汤药苦熬,甚至因此残疾、枉死。”
“孤想请先生,随孤一同前往京营!”
朱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用你的神药,和你的神技,去为那些为国流血的将士们,解除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