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清澈如水的杏眼,带着惊慌,带着羞怯,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勇气。
周明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公主。
宫门前的光线正好,洒在少女淡粉色的宫装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她手里紧紧攥著一个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周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朱标站在一旁,脸上挂著温和而鼓励的笑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朱镜静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里那个小巧的物事往前递了递。
那是一个淡青色的香囊,上面用银线绣著几片简单的竹叶,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周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比刚才清晰了许多,“这这是我自己绣的聊表心意。”
周明彻底愣住了。
香囊。
在这个时代,女子赠送男子亲手缝制的香囊,其意义不言自明。
完了。
这下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感觉自己手里捧著的不是一个香囊,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接,还是不接?
“先生救我母后,又为皇家解宝钞之忧,此乃再造之恩。”朱镜静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急得眼圈都有些泛红,她飞快地补充道,“这只是只是代表我们兄妹,代表母后,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她越是解释,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一旁的朱标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拿过妹妹手里的香囊,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周明的手里。
“皇妹一片心意,周先生就收下吧。”朱标拍了拍周明僵硬的手臂,“这香囊里装的是安神静心的药材,对先生调养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明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他只能硬著头皮,将那枚还带着少女体温的香囊握在手里。入手温润,一股清雅的药香钻入鼻尖。
“多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太子殿下。”周明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大了。
“先生客气了。”朱标满意地点点头,“先生快去新府邸看看吧,父皇御赐的宅子,想必不会差。孤与皇妹,也该回宫了。”
说完,他便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朱镜静,转身离去。
周明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只是想改写一个悲剧,怎么就把自己给写进剧本里去了?
这叫什么事啊!
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出了皇城,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
周明坐上马车,一路无话,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马车穿过应天府繁华的街道,最终在一片朱门高墙的府邸区停了下来。武4墈书 蕞鑫蟑踕埂芯筷
“侯爷,到了。”
周明下了车,抬头一看,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座气派非凡的五进大宅,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朱漆大门上挂著“永安侯府”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显然是刚挂上去的。
而在这座侯府的隔壁,就是一座更加巍峨、更加森严的府邸。
魏国公府。
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府邸。
朱元璋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姿态。是向全天下宣告,他周明,是皇帝罩着的人。
胡惟庸想动他?得先问问隔壁的徐达答不答应,再问问皇城里的朱元璋答不答应!
周明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了一丝安全感,又感觉自己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他走进府邸,里面早已有一队管家、仆役、丫鬟在等候,见到他进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迎侯爷回府!”
周明有些不适应这种阵仗,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自己一个人在空旷的府里转悠。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只是这偌大的宅院,只有他一个主人,显得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他坐在主厅的太师椅上,将那个香囊拿了出来,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清新的药香,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不知道,就在他打量新家的同时,隔壁的魏国公府里,一场对话也正在进行。
书房内。
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虽已年过半百,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老者,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凝神。
他就是大明军方的定海神针,魏国公,徐达。
一名管家匆匆走入,躬身禀报。
“国公爷,隔壁搬来新主了。”
“嗯。”徐达头也没回,似乎并不意外。
“是是陛下新封的永安侯,周明。”管家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徐达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经历过无数次尸山血海洗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永安侯,周明。
这个名字,这两天已经在应天府的上层圈子里传遍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用匪夷所思的手段救了皇后,又献上缝合之术解决伤兵问题,一夜之间,从死囚一跃成为与他们这些开国元勋比邻而居的新贵。
这太快了。
快得不正常。
徐达跟了朱元璋一辈子,太了解这位皇帝的性子了。
重八的心思,比天上的云还难猜。他如此抬举一个年轻人,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用意。
是单纯的爱才?还是在用这个年轻人,来敲打他们这些老家伙?
“派人送份厚礼过去。”徐达沉吟片刻,吩咐道。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等等。”徐达叫住了他。
他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让妙云去送。”
管家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妙云?
那可是国公爷最疼爱的二女儿,徐妙云!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是整个应天府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让小姐亲自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侯爷送礼?这这于礼不合啊!
徐达却没有解释。
他要亲眼看看。
不,他要让他最聪明的女儿,去替他看看。
看看这个被重八捧上天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明正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发愁,思考着是先睡一觉还是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急不缓,很有节奏。
周明有些疑惑,谁会来找自己?
他起身,亲自走到门口,拉开了沉重的府门。
门外,站着一位少女。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身姿挺拔,气质端庄。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双眼睛却明亮而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和大气。
与临安公主的娇羞温婉截然不同,眼前的少女,自有一股英气。
在少女身后,还跟着两名提着礼盒的仆役。
周明愣住了。
少女对着他,微微一福,落落大方地开口。
“请问,是永安侯当面吗?”
“家父,魏国公徐达。小女徐妙云,特奉父命,为侯爷乔迁新居,送上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