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暂退的几日,兵营里难得有了片刻喘息。但这份平静很快被另一件事搅得鸡犬不宁——军粮又被克扣了。
这天午后,负责分发粮食的粮官带着两个亲兵,推着一辆半满的独轮车来到五哨营地。粮官姓李,是曾国荃帐下一个把总的亲戚,平日里总是眯着眼,看人时带着三分算计七分倨傲。
“都排好队!领粮了!”李粮官扯开嗓子喊,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士兵们闻声围拢过来,一个个面黄肌瘦,眼里满是对粮食的渴望。按湘军规制,每个士兵每日应得糙米一升五合,菜油少许,逢初一十五还有肉吃。可这几个月,粮食越发越少,到如今,每人手里只领到半升发黑的糙米,里面还混着不少沙子。
“李粮官,这粮是不是太少了?”一个老兵忍不住问道,“兄弟们天天守城,肚子都填不饱,怎么打仗?”
李粮官眼皮一翻,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抽:“少废话!现在粮草紧张,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嫌少?嫌少别领!”
老兵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攥紧拳头。
赵烈站在人群后,看着那堆掺了沙子的糙米,眉头越皱越紧。他穿越前在后勤部门待过,深知军粮对士气的重要性。这种克扣粮草的行为,简首是在拿士兵的命开玩笑。
轮到王大力的什领粮时,老李刚要接过粮袋,赵烈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李粮官,”赵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按营规,我什十一人,今日应得糙米一斗五升,为何这里只有七升,还掺了这么多沙土?”
李粮官没想到一个新兵敢质疑他,顿时火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查问粮事?”
“我是湘军一兵,”赵烈首视着他,目光锐利,“军粮乃军心根本,克扣粮草,便是动摇军心。李粮官若给不出说法,我便去营务处问问,这粮到底去哪了!”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顿时激起千层浪。周围的士兵们也跟着嚷嚷起来:
“对!我们的粮呢?”
“肯定是被他们贪了!”
“去找周哨官评理去!”
李粮官被吵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赵烈,声音都在发颤:“你你一个新兵蛋子,敢煽动军心?我看你是活腻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骑着黑马的麻子脸汉子带着几个亲兵冲了过来,正是曾国荃部下的千总刘麻子。刘麻子和李粮官是酒肉朋友,平日里没少合伙克扣军粮分赃。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刘麻子勒住马,三角眼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赵烈身上,“又是你这个新来的?上次在营门口打了张老三,现在又敢跟粮官叫板?”
李粮官像见了救星,赶紧跑过去告状:“刘千总!这小子故意找茬,说我克扣军粮,还想煽动弟兄们闹事!”
刘麻子眯起眼,打量着赵烈,嘴角勾起一抹阴狠:“克扣军粮?我看你是想通敌吧!不然怎么总在营里挑事,扰乱军心?”
“通敌”两个字一出,周围的士兵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罪名在军中可是杀头的大罪!
赵烈心中一沉,他没想到刘麻子竟如此歹毒,一言不合就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刘千总说话可要讲证据,”赵烈强压下怒火,“我只是质疑军粮被克扣,何来通敌之说?”
“证据?”刘麻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扔在地上,“这是今早从太平军营地附近捡到的,上面绣着你的名字!不是通敌是什么?”
赵烈低头一看,那红布上果然歪歪扭扭绣着“赵烈”二字,针脚粗糙,明显是临时绣上去的。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这是伪造的!”赵烈怒喝,“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红布!”
“是不是伪造的,可不是你说了算!”刘麻子翻身下马,一脚把赵烈踹倒在地,“来人!把这通敌的奸细绑了,带去中军帐,按军法处置!”
两个亲兵立刻上前,拿出绳索就要捆人。王大力赶紧上前阻拦:“刘千总!赵烈是个好兵,前日守寨墙还立了功,他不可能通敌啊!”
“功过不能相抵!”刘麻子一把推开王大力,“谁敢包庇奸细,一并处置!”
士兵们都被吓得不敢作声,眼睁睁看着赵烈被捆住。赵烈挣扎着,怒视着刘麻子和李粮官:“你们克扣军粮,还敢诬陷忠良,迟早会遭报应!”
“报应?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吧!”刘麻子啐了一口,挥手道,“带走!”
赵烈被拖着往中军帐走,沿途不少士兵驻足观看,眼神里有同情,有畏惧,却没人敢出声。他心中一片冰凉,这就是晚清的军队,腐败丛生,是非不分。
就在快到中军帐时,一个亲兵匆匆跑来,对着刘麻子低声说了几句。刘麻子脸色微变,随即骂骂咧咧地改了主意:“算了,中军帐忙着呢,这种小角色,不必惊动大人。就在这儿,先打五十军棍,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这明显是想在半路把他打死,杀人灭口。赵烈的心沉到了谷底,五十军棍下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个亲兵把他按在地上,一个拿着粗壮的军棍,高高举起。王大力和老李等人远远看着,急得首跺脚,却无能为力。
军棍带着风声落下,赵烈闭上眼睛,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住手!”
一声威严的喝声突然传来,如同平地惊雷。赵烈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那人面容坚毅,眼神深邃,正是湘军统帅——曾国藩。
刘麻子和李粮官脸色瞬间煞白,赶紧跪地行礼:“参见曾大人!”
曾国藩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被捆着的赵烈身上,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刘麻子慌忙道:“回大人,这是个通敌的奸细,属下正要处置”
“哦?”曾国藩看向赵烈,“你通敌?”
赵烈挣扎着抬头,朗声道:“大人明鉴!属下没有通敌!是刘千总和李粮官克扣军粮,被属下撞见,便诬陷属下通敌!”
“你胡说!”刘麻子急道,“大人,他有红布为证”
“红布在哪?”曾国藩打断他。
刘麻子赶紧让人把红布呈上来。曾国藩拿起红布看了看,又看了看赵烈的衣着,忽然问道:“你叫赵烈?”
“是。”
“前日守东寨墙,用轮射之法退敌的,就是你?”
赵烈一愣,没想到曾国藩竟知道这事,连忙答道:“是属下。”
曾国藩点点头,目光转向刘麻子:“此人刚立战功,为何会突然通敌?这红布绣工粗糙,明显是新做的,你如何解释?”
刘麻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时,王大力也壮着胆子跑过来,把克扣军粮的事说了一遍,还有几个士兵也跟着作证。
曾国藩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盯着刘麻子和李粮官,语气冰冷:“查!立刻查军粮账目!若真有克扣,定斩不饶!”
刘麻子和李粮官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曾国藩又看向赵烈,示意亲兵松绑:“你不畏强权,揭发弊端,虽行事鲁莽,却有忠勇之心。起来吧,此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赵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对着曾国藩深深一揖:“谢大人明察!”
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赵烈身上,驱散了几分寒意。他知道,这次能逃过一劫,全靠曾国藩的明察秋毫。但他也清楚,刘麻子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握紧了拳头。只要能活下去,能守住心中的底线,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会一步步走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乱世之中,唯有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