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号服和鸟枪，赵烈跟着人流往湘军兵营走。脚下的路是被无数人踩出来的泥径，雨后更显湿滑，混着马粪和腐烂杂物的气味，熏得人胃里发紧。
兵营就扎在长沙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像落了一地的灰蘑菇，帐篷之间拉着晾晒的破衣，地上随处可见啃剩的骨头和呕吐物。几个光着膀子的士兵正围着一口大铁锅争抢什么，远处传来醉醺醺的赌咒声，还有人拿着鞭子抽打一匹瘦骨嶙峋的马，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堪入耳。
这就是湘军？赵烈皱紧了眉。后世史书里称湘军纪律严明、悍不畏死，可眼前这景象，和他想象中的精锐之师相去甚远，倒像是一群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新来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烈回头，看见三个穿着同样号服的士兵正盯着他，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左额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手里把玩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短棍。
“疤哥问你话呢，哑巴了？”旁边一个瘦猴似的士兵推了赵烈一把，“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乡野里长大的，莫不是城里跑出来的少爷？”
赵烈站稳身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这年代的军队，新兵被老兵欺负是常事，尤其湘军刚组建，大多是乡勇团练出身，规矩更是混乱。他现在重伤未愈，不宜硬碰硬，便沉声答道：“乡下人家，不是少爷。”
“不是少爷？”疤脸壮汉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喷到赵烈脸上，“那你走路首挺挺的像根杆子？眼神还敢跟老子对视？不知道规矩？”
说着，他伸手就去夺赵烈手里的鸟枪：“这玩意儿金贵，你个新兵蛋子不配用，先给老子保管几天！”
赵烈侧身避开，握紧了鸟枪。这杆枪虽然老旧，却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绝不能让人抢走。他后退半步，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军器乃性命所系，按规矩，当由本人保管。”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疤脸壮汉被驳了面子，顿时火起，抡起短棍就朝赵烈头上砸来，“敢跟老子犟嘴，今天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短棍带着风声袭来，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士兵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赵烈眼中寒光一闪，他在现代练过九年格斗术，对付这种街头斗殴式的攻击，绰绰有余。
他不闪不避，左臂看似随意地一格，精准地架在疤脸壮汉的手腕内侧，同时右脚上前半步，身体微微下沉，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猛地一旋——这是现代格斗术中的“卸力摔”，讲究以巧破力。
“哎哟！”疤脸壮汉只觉手腕一麻，整个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摔在泥地里，啃了一嘴土。
瘦猴和另一个士兵见状，嗷叫着扑上来。赵烈左脚为轴，转身避开瘦猴的拳头，右手屈肘，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瘦猴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剩下那个士兵吓得一愣，赵烈眼神扫过去，带着战场上淬出来的冷意，那士兵腿一软，竟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瞬息之间，三个老兵就被解决了。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赵烈——这新兵看着文弱，下手竟这么狠？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赵烈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过来，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号服，但肩上缝着块暗红色的布片，腰间别着把短刀，眼神沉稳，不怒自威。
“回长官，赵烈。”赵烈收起架势，站首了身子。他认出这汉子腰间的短刀和肩上的标记——按照湘军规制，这是什长的标识，管着十个兵。
疤脸壮汉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冲到那汉子面前：“王什长！这新兵蛋子不懂规矩，还敢动手打人！您得给俺做主啊！”
被称作王什长的汉子没理他，目光落在赵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会武艺？”
“略懂一些庄稼把式。”赵烈没有说实话。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暴露太多未必是好事。
王什长点点头，目光转向疤脸壮汉：“张老三，你们三个围堵新兵，按营规该打二十军棍。念在是初犯，罚你们去挑一天水，敢有怨言？”
张老三脸色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应道：“不敢。”
“散了！都该干嘛干嘛去！”王什长呵斥一声，周围看热闹的士兵顿时作鸟兽散。他又看向赵烈：“跟我来，带你去见哨官，分配住处。”
赵烈跟在王什长身后，穿过帐篷群。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不少目光盯着自己，有好奇，有怨毒，还有几分畏惧。
“你刚才那身手，不是庄稼把式。”王什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肯定，“倒像是练过正经章法的。”
赵烈沉默片刻，答道：“家兄曾在镖局当差，教过我几招防身的法子。”他借用了原主兄长的身份，合情合理。
王什长“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脚步快了些：“咱们第三营五哨，大多是湖南本地的乡勇，规矩是糙了点，但真上了战场，没人孬种。不过你刚得罪了张老三，他是营里的老兵油子，跟几个哨官沾亲带故，往后怕是会给你使绊子。”
“多谢什长提醒。”赵烈心中微动，这王什长看似粗犷，倒是个心细的人。
“提醒没用，得自己有本事。”王什长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一座稍大些的帐篷，“那就是哨官的帐篷，你自己进去吧。记住，在湘军里，拳头硬固然管用，但能打胜仗，才是立脚的根本。”
赵烈看着王什长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座帐篷，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兵营，看似混乱，实则暗藏规矩。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而战功，才是打破一切桎梏的硬通货。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号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座帐篷。不管前路有多少暗涌，他都得一步步走下去——从这里开始，在这乱世中，拼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