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此刻听在张灵峰耳中，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呆呆地看着林夜，那个被他一口一个“妖人”的家伙，此刻正用一种看乡下土包子的怜悯神态，打量著自己。
“我不是妖人。”林夜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动作随意得像是在街边买了一串烤冷面。
“我是地府在阳间的公务员，编制内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张灵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倒是你，小天师。”林夜的称呼，充满了戏谑，“我严重怀疑，你是在无证执法。”
“你这种行为，很影响我们阴阳两界的和谐稳定，你知道吗？”
张灵峰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证执法？
影响和谐稳定？
这些词，他都听得懂，但从一个疑似“妖人”的口中说出，还用这种官方训话的口吻，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诞的错乱感。
“你你休得胡言！”憋了半天，张灵峰只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反驳。
“胡言？”林夜笑了，“那行，你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对一对‘公文’。”
他说完，也不管张灵峰同不同意，拉着还有些发懵的苏清雪，径直朝着图书馆外走去。
张灵峰僵在原地，脑子里天人交战。
跟上去？万一对方真是妖人，这是个陷阱怎么办？
不跟？可那手机上散发出的，那股源自轮回深处的权柄气息，做不了假。万一万一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呢？
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冲撞了阴司的大人物？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林夜的声音又从远处飘了过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冲撞阴司公务人员，按《地府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十七条，最低也是个‘油锅三日游’的套餐，节假日还不打折。”
张灵峰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连忙迈开步子，快步跟了上去。
江州大学，人工湖畔的小树林里。
林夜找了条长椅坐下，苏清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地在林夜和那个神态局促的年轻道士之间来回打量。
“说吧，姓名，道号，师承何处，下山所为何事。”林夜翘起二郎腿，活脱脱一副基层派出所民警盘问外来人员的架势。
张灵峰站在几米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堂堂龙虎山天师府内门弟子，张天师的亲传徒孙，下山历练，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奉为上宾？何曾受过这等盘问？
可一想到那个“油锅三日游”的套餐，他所有的傲气，都化作了底气不足。
“贫道张灵峰，师从龙虎山天师府”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梗著脖子反问，“你既是阴司之人，为何身上会有血煞之气？”
“哦，你说这个啊。”林夜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前段时间处理了一个不开眼的邪修家族，顺手送他们全家整整齐齐上路了，可能沾了点灰尘，还没来得及洗。”
张灵峰：“”
送送人全家整整齐齐上路？
他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位阴司的大人，怕不是个杀神！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林夜的语气不容置喙，“你下山，找她做什么？”
他指了指身边的苏清雪。
提到正事，张灵峰的神态总算恢复了几分严肃。“我奉师门之命，下山寻找‘先天功德道体’，并接引其回山修行。3叶屋 首发”
“除此之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师门还给我布置了历练的课业”
“课业？”林夜来了兴趣。
张灵峰的脸颊有些发烫，低声说道：“降服三只百年以上道行的老鬼，超度五十个滞留阳间的游魂，方可方可算我这次历练功德圆满。”
林夜脸上的表情，在听到“降服”、“超度”这些词的时候，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但当最后那两个字，从张灵峰口中吐出时，一切都变了。
kpi！
这两个充满了魔性的音节，仿佛一道跨越了阴阳两界，贯穿了仙凡之别的宇宙通用语，瞬间击中了林夜的灵魂。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业绩压力而苦恼的年轻道士，那股审视、戏谑、疏离的态度，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亲切感。
是兄弟！是同志！是同一个战壕里，被业绩指标无情鞭挞的战友啊！
林夜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张灵峰面前，在那年轻道士惊愕的注视下，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兄弟！”林夜的称呼，直接从“小天师”升级成了“兄弟”。
“别动手！自己人！”
张灵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头雾水，身体都僵住了。
自己人？
林夜却完全没在意他的反应，他一手揽著张灵峰的肩膀，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胸口，用一种“你算是找对人了”的笃定口吻，豪气干云地说道：
“你那点kpi，我包了！”
张灵峰彻底懵了。
包包了？
这是什么意思？降妖除魔这种事，还能外包的吗？
“走，别在这杵著了，影响不好。”林夜不由分说，拉着张灵峰就往校外走，“晚上我给你安排，保证让你超度到手软。”
当晚。
江州城郊，一处早已废弃的纺织厂内。
月光惨白，透过破败的窗户，照在锈迹斑斑的机器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张灵峰手持一柄桃木剑，神态紧张地站在空旷的车间中央，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叫林夜的家伙来到这种鬼地方。
对方只说要帮他完成kpi，然后就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来这里等著。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
就在他疑神疑鬼的时候，车间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来了！
张灵峰心头一凛，立刻摆出龙虎山秘传的“七星守元”架势，全神戒备。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见从黑暗中，慢悠悠地，飘出了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一个个形态各异，周身散发著浓郁阴气的魂体，排著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不，不是走。
是排著整整齐齐的队伍，像是小学生春游一样，一个跟着一个，井然有序地，飘了出来。
一个，十个，一百个，两百个
转眼之间，空旷的车间里，就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鬼魂。
这些鬼魂，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穿着古代的服饰，有的身上还带着致命的伤口。每一个，都至少有数十上百年的道行，怨气冲天。
放在平时，任何一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可现在，这几百只堪称凶悍的鬼魂，竟然像是一群等待检阅的士兵，鸦雀无声，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几个巨大的方阵。
张灵峰握著桃木剑的手，在抖。
他不是怕的，是惊的。
这是什么情况？百鬼夜行还能搞阅兵式？
就在他彻底石化的时候，一个穿着风衣，戴着礼帽，看起来像个民国侦探的鬼魂，从队列前排飘了出来。
他径直飘到张灵峰面前，先是很有礼貌地脱帽致意，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不，那是由阴气凝聚而成的一份名单。
“张天师，您好。”侦探鬼李文的声音，带着一股专业的客气，“我是本次‘往生超度’服务的现场负责人，我叫李文。”
“这是本次需要您超度的名单，一共是三只百年老鬼，三百五十名游魂，您核对一下。”
李文将名单递了过去。
“所有服务对象，均已按照您的kpi要求筛选完毕，保证足质足量。”
“超度完了，麻烦给我们老板一个五星好评。”
张灵峰机械地接过那份冰凉的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和“生卒年月”，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修行，都修到了狗身上。
他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了几个月，连一只百年老鬼的影子都没找到。
结果，林夜一个电话。
不仅给他凑齐了，还搞起了“定向配送”和“售后评价”？
他木然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车间门口，正靠着墙抽烟的林夜。
那个男人，只是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对着李文，做了一个“赶紧开始”的手势。
张灵峰深吸一口气，开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诵起了《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随着金色的经文符印在他周身浮现，那些排著队的鬼魂，一个个脸上露出解脱的神态，在金光中化作光点，心满意足地消散。
他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时代，可能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