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乃郓城宋江!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呼保义’!是替天行道的领袖!”
宋江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嘶声力竭地喊道,仿佛要驱散心中的恐惧,“招安!必须招安!只有招安,才能洗刷我等的污名!才能光宗耀祖!才能名垂青史!武松!你挡我者死!”
他挣扎着爬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卡卡小说徃 更歆嶵全
寒冷的秋风,夹杂着水泊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稍振。
窗外,正对着的,便是那高高矗立的,“替天行道”杏黄大旗。
只是,经过连番风雨,那旗帜已显得有些破败,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一个迟暮的英雄。
宋江看着那面旗帜,想着自己当初竖起它时的雄心壮志,又想着如今这内外交困、众叛亲离的凄凉景象,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悲从中来,竟忍不住,对着那面承载了他半生梦想的大旗,潸然泪下。
“哥哥”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暗夜里的鬼魅。
宋江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吴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文士打扮,手持羽扇,只是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智珠在握笑容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阴冷的寒意。
“军军师”宋江连忙擦干眼泪,强作镇定,“你何时来的?”
吴用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窗外那面在风中飘摇的大旗,轻声问道:“哥哥还在为招安之事烦忧?”
宋江长叹一声,颓然道:“唉如今之势,梁山元气大伤,朝廷又步步紧逼,武松那厮更是如日中天这招安之路,怕是难于登天了。”他心中,其实已有了几分绝望。
“非也。”吴用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冰冷的嘶嘶声,“哥哥,小生以为,正因如此,招安之事,才更要势在必行!而且,要快!”
“哦?”宋江不解地看向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军师此话怎讲?”
吴用缓缓转过身,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著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哥哥你想,如今阻碍我等招安的最大障碍,是谁?”
“自然是武松那厮!”宋江咬牙切齿地说道。
“正是!”吴用一拍羽扇,“武松不死,我等便永无宁日!朝廷那边,也绝不会真正信任我等!因为,有他那‘反贼’的榜样在,朝廷便始终会担心我等,亦会效仿!”
“所以,”吴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为今之计,我等不但不能放弃招安,反而要帮那武松一把!”
“帮他?”宋江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对,帮他,”吴用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如同冰冷的刀锋,“帮他彻底断了被朝廷招安的可能!帮他坐实那‘十恶不赦、死不悔改’的反贼之名!”
他凑到宋江耳边,如此这般,将一条歹毒无比、一箭双雕的“双料计”,细细说了出来。
“第一!”吴用的眼中闪烁著兴奋而又阴险的光芒,“我等可知己知彼,那武松虽看似粗莽,实则极重名声,尤爱惜羽毛。我等便可在此处下手!寻那‘圣手书生’萧让,他最擅模仿各家笔迹,定能将武松那手狂放不羁的字体,学个七八分像!”
“让他,模仿武松的口吻,写下一封《拒诏反书》!书中,要将武松塑造成一个狂妄自大、目无君父、甚至觊觎赵氏江山的狂徒!什么‘天命在吾,不在尔赵’、‘招安乃是钓饵,欲灭我英雄耳’、‘待我兵精粮足,必将杀上东京,夺了那鸟位’诸如此类疯话,尽管写上去!”
“此信写成之后,我等便通过秘密渠道,将其送往东京!务必,要亲手交到那高俅老贼的手中!”吴用冷笑道,“高俅本就与武松有私仇,又急于在官家面前立功。,必然会如获至宝!届时,他定会在官家面前,添油加醋,痛斥武松狼子野心!如此一来,朝廷上下,谁还敢再提招安武松之事?他武松,便只能死守他那‘反贼’的名头,再也无法与我等,争夺‘忠义’的名分了!”
“妙!妙啊!”宋江听得是拍案叫绝,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都舒畅了不少!这一招,简直是从根子上,断了武松的后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还只是其一!”吴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智珠在握,“其二,便是要在我梁山内部,彻底孤立那武松!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哥哥你想,如今山寨之中,除了林冲那等冥顽不灵之辈,最渴望招安的是哪些人?正是那些原先在朝廷做过官,后来不得已才落草的兄弟!比如韩滔、彭玘、宣赞、郝思文等人!他们吃了官家俸禄,心中始终念著朝廷的好,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归体制,光宗耀祖。”
“我等便可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命‘铁叫子’乐和等人,去这些降将营中,给我日夜散布流言!”吴用的声音,变得阴狠起来,“就说:‘那武松自己做了土皇帝,占著青州三县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却见不得我等兄弟日后招安,官职地位可能超过他!所以才处处与朝廷作对,故意破坏招安大计!他名为兄弟,实则包藏祸心!是要断了大家的活路啊!’”
“如此一来,韩滔、彭玘等人,本就对前途忧心忡忡,听闻此言,岂能不怒?必然会对武松恨之入骨!他们自然会死心塌地地,拥护哥哥您的招安大计!我们再利用他们,去影响那些同样渴望招安的降兵降将!将所有对武松不满的力量,都团结在哥哥您的麾下!”
“哥哥您看,”吴用轻摇羽扇,眼中闪烁著算计的光芒,“如此双管齐下,对外,彻底堵死武松的招安之路,坐实他‘反贼’之名;对内,分化瓦解二龙山降兵,挑动我梁山旧部对其怨怼之心!届时,他武松便是三头六臂,内外交困之下,也难逃我等的天罗地网!”
好一个阴险歹毒、一箭双雕的“双料计”!
宋江听得是浑身舒泰,只觉得连日来的憋屈、恐惧、绝望,都一扫而空!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身穿绯红官袍,在朝堂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景象!
那失去的一切,似乎又触手可及了!
“军师真乃我之子房!神人也!”他一把抓住吴用的手,激动得难以自持,“此计若成,剿灭武松,指日可待!招安大计,亦可重上正轨!何愁大事不定?!”
他定了定神,急切地问道:“只是模仿武松笔迹,非同小可,那萧让可能办到?散布流言之事,又需如何行事,方能不露痕迹?”
“此事易耳。”吴用胸有成竹地笑道,“萧让此人,虽无大才,却于模仿笔迹一道,颇有天赋。只需将那二龙山流传出来的告示、檄文,与他几份,令其闭门苦练数日,定能以假乱真。此事,由小生亲自督办,必不走漏风声。”
“至于散布流言,”吴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更需做得巧妙。不可明言,只需旁敲侧击,引人遐想。乐和口舌伶俐,最擅此道。只需将话头引到‘前程’、‘活路’之上,再不经意间,点出武松与朝廷的‘过节’,那些降将,自会心领神会,替我等,将这把火,烧得更旺!”
“好!好!好!”宋江连说三个“好”字,精神大振,仿佛已经看到了武松众叛亲离、束手就擒的模样,“此事,便全权交由军师操办!务必,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哥哥放心!”吴用躬身一揖,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不出半月,定叫那武松,后院起火,焦头烂额!”
计议已定。
当夜,梁山泊,一处隐秘的营帐之内,灯火如豆。
“圣手书生”萧让,正对着几份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印有“二龙山总教头武”字样的告示残片,屏息凝神,一笔一划地,临摹著那遒劲有力、狂放不羁的字体。
他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笔下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
他身旁,吴用正负手而立,低声嘱咐著:“记住了,要写得狂妄!嚣张!目空一切!对,再加上几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不为苍生效死力’之类的酸话,更像那厮的口吻”
而在另一处更为喧闹的、降将聚集的营寨酒桌旁,“铁叫子”乐和,正端著酒碗,满面红光地,与韩滔、彭玘等人称兄道弟。
“唉,韩将军,彭将军,”乐和故作醉态地叹了口气,“想当初,咱们在官军效力,虽说也受些鸟气,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衣食无忧啊。谁曾想”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哥哥们也别灰心!咱们宋江哥哥,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老人家,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家的前程呢!听说听说东京那边,招安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韩滔、彭玘等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嘘!小声点!”乐和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主要是唉,有些人呐,自己占著山头当大王,就不想让咱们这些兄弟,再回朝廷找出路了”
他没有明说“有些人”是谁,但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和那故作惋惜的叹息,却比直接点名,更具杀伤力!
韩滔、彭玘等人对视一眼,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