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罗娜和索隆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习惯了鹰眼的归来，那通常意味着更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无聊。
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种气场，一种能让光线和声音都自行退避的领域。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鹰眼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他那张巨大的、如同王座般的扶手椅。
他走到了大厅中央那座积满灰尘的壁炉前，伸手，用风衣的袖子，轻轻拂去了壁炉台上的灰尘。
然后，他将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面。
那是一个水晶瓶。
瓶身在城堡昏暗的烛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
瓶内的液体，深邃如宇宙，点点星光在其中缓缓流淌，仿佛封印了一整片银河。
佩罗娜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哇……好漂亮……”
她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像一只被光吸引的飞蛾。
索隆的眉头，则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个男人，这个站在世界剑术顶点的存在，会因为什么东西，而做出如此郑重的举动？
那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那只是一个……瓶子。
鹰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索隆身上。
那眼神，依旧是古井无波的审视。
“你的刀，太吵了。”他淡淡地说道。
索隆一愣。
“你的呼吸，乱了。你的心，也乱了。”
鹰眼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像一把名刀，精准地敲在索隆心神最散乱的地方。
“你在焦躁。焦躁，是剑士的大敌。”
不等索隆回应，鹰眼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把巨大的无上大快刀“夜”，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足以斩断冰山的威势。
“铛！”
一声轻响。
“夜”的刀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敲在了索隆“和道一文字”的刀脊上。
一股奇特的震动瞬间传来，索隆只觉得手腕一麻，几乎握不住刀。
他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因为急于求成，握刀的姿势，出现了最细微的偏差。
“铛！”
又是一声。
这一次，是刀面，如同一只手掌，轻轻贴在了他的后腰。
索隆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强行将他前倾的身体，校正到一个最适合发力的完美姿态。
最后，那漆黑如夜的刀锋，如同一片冰凉的羽毛，无声地划过他的脖颈，停在了喉结前一毫米的地方。
一滴冷汗，顺着索隆的额角，滑落。
他甚至没看清鹰眼是如何拔刀的。
整个过程，快到超越了视觉，超越了神经反应。
那不是指导，而是一种“展示”。
向他展示，他们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鹰眼收回了刀，重新回到了壁炉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索隆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良久，他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将刚才鹰眼带给他的所有感悟，都吸入了肺腑。
他没有道谢，因为他知道，对这个男人来说，语言是多余的。
他只是将三把刀缓缓归鞘，然后盘膝坐下，闭上了眼。
刚才那三下，够他消化好几天了。
“喂！”
佩罗娜打破了这片沉寂，她围着那个水晶瓶飘来飘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今天心情很好嘛！说！你是不是去砍了什么厉害的家伙？是哪个四皇吗？还是海军大将？”
她那八卦的灵魂在熊熊燃烧。
能让鹰眼的心情产生波澜，甚至愿意主动指点自己一下的，绝非小事。
鹰眼没有回头。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水晶瓶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瓶中流转的星光。
“不。”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玩味”的语调。
“比那…要有趣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那个词汇。
“我遇到了一个商人。”
“商、商人？！”
佩罗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连闭目养神的索隆，也猛地睁大了眼。
开什么玩笑？
能让这个只对剑道和强者感兴趣的男人，用上“有趣”这个词的，竟然是一个商人？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他叫韩秋。”
“这瓶酒，是他卖给我的。他说……”
鹰眼的嘴角，似乎向上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这里面，装着一个文明的生与灭。”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对他而言，这句话本身，就比世上任何美酒都更值得玩味。
鹰眼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白胡子船上，将生死之战，变成“项目考核”的年轻人。
一个不属于这片大海棋盘的‘变量’。
白胡子的船，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无法用常理预测的‘现象’。
索隆皱着眉，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韩秋”这个名字。
能让鹰眼产生兴趣的商人？
他暗暗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底。
“切！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一个卖假酒的骗子嘛！下次你再见到他，让他给我带点可爱的、有用的东西！比如…比如一个能自动帮我化妆的幽灵女仆！”
鹰眼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他拔开瓶塞。
没有浓烈的酒气，只有一股清冷、悠远，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芬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他将瓶口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刹那间，鹰眼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瞳孔微微放大。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眼前这阴森的城堡。
而是一片璀璨的星河，无数精灵乘着月光之舟，在生命之树的枝桠间吟唱。
他看到一座水晶之城拔地而起，又在末日的哀歌中化作尘埃。
一个世界的荣光与悲鸣，一整个文明的生与灭，就在这一口酒中，如同一场宏大而真实的幻梦，流淌而过。
许久，鹰眼缓缓放下酒瓶，吐出一口仿佛带着星尘余烬的气息。
他那张如雕塑般冷硬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