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
他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正准备将那套早已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的说辞讲了出来。
就在这时。
“吱呀——”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伴随着一阵咋咋呼呼,兴奋到了极点的嚷嚷声。
“辰哥!辰哥你醒了!我的亲哥,你可算醒了!”
赵三那张黑里透红的脸,第一个从门外挤了进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床边,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半分初见时的敌意与排挤,满满的的崇拜。
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二小队那几个活下来的老队员,一个个都是满脸激动,搓着手,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的局促模样。
他们一进来,房间里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李虎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半步,将空间让给了这些兴奋的同僚,自己则重新退回了那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辰哥,我的天,你是不知道啊!”赵三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横飞,“现在整个黑石镇,不,是整个漕帮光山分部,都传疯了!”
“他们说你一个人,一把刀,在芦苇荡里跟黑龙那老狗大战了三百回合!打得是天昏地暗,江水倒流啊!”
另一个队员也凑了上来,一脸神往地补充道:“何止啊!我还听码头上的人说,你当时是天神下凡,一刀就把黑龙那厮连人带船,劈成了两半!”
“我听到的版本是,辰哥你其实是龙王爷的私生子,在水里能用分水诀,黑龙那老小子是被你用水淹死的!”
各种离谱到没边的传言,从这些汉子们的嘴里,七嘴八舌地冒了出来。
王辰听着这些吹捧,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暁说s 冕废岳独
谣言这东西,果然是越传越离谱。
不过,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需要这些离谱的传言,来掩盖真相。
“辰哥,你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赵三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他搓着手,一脸的好奇与期待,“那可是黑龙啊!一品巅峰的老怪物!你你怎么就”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病床上的王辰,等着他亲口揭晓谜底。
王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配合地,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让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咳咳咳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
他喘息著,用一种虚弱到了极点的,断断续续的语调,开始讲述那个他早已准备好的“真相”。
“我掉进江里,本来以为死定了,可没想到被一股暗流卷著,直接冲进了芦苇荡的深处。”
“那地方水流又急,到处都是暗礁和水草,我拼了命地挣扎,呛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扒住一根烂木头,没被淹死。”
他的讲述很慢,每一个字都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虚弱与后怕。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身体里‘轰’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有一股热气从肚子里冒了出来”
“然后,我就我就稀里糊涂地,突破了。”
他将那场惊心动魄的突破,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九死一生”和“稀里糊涂”。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武道一途,本就充满了各种奇遇,临阵突破,生死之间大彻大悟的例子,虽然少,但并非没有。
赵三等人听得连连点头,他们早就听说过这种事情,此刻更是深信不疑。
“然后呢然后呢?”赵三追问道,“你怎么又撞上黑龙了?”
王辰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苦笑,那苦笑里,带着七分的不幸和三分的自嘲。
“我刚缓过一口气,就听到外面喊杀声震天。我猜是咱们的大部队打过来了,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打完了再出去。”
“谁知道我刚藏好,就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地从外面逃了进来,一头就栽在我藏身的那个水坑旁边。”
“那人就是黑龙。”
王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
“他伤得很重,比我还重。胸口一个大窟窿,腿上也被人砍了一刀,血流得跟泉水似的,一看就是被咱们舵主和主力高手给打残了,只剩下一口气吊著。”
“我当时吓得魂都飞了,躲在芦苇里一动都不敢动。可谁知道,那老狗的鼻子比狗还灵,还是发现了我。”
“一个油尽灯枯的疯子,一个刚突破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菜鸟,就那么在芦苇荡里耗上了。”
他没有描述什么惊天动地的刀法对决,也没有吹嘘自己如何英明神武。
他只说了一个字,“耗”。
“他想杀我,可他连站都站不稳。我想跑,可我两条腿都在发软。”
“我们就那么僵持着,他扑过来,我就躲开。他喘气,我也喘气。他流血,我也在流血。”
“那根本不是打架,那就是在比谁能多活一口气。”
他说著,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缓缓地,撩开了盖在腿上的薄被。
“嘶——”
当他腿上和胳膊上那两道崭新的,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时,房间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伤口,太惨了。
一道在小腿上,一道在右臂上,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利爪,硬生生撕扯出来的。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如此惨烈的伤口,就是这场“搏命”最好的证明!
这个“真相”,太过合理了!
一个侥幸突破的新人,撞上了一个被大部队打残的boss,双方在绝境中,用最丑陋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比烂,最后,更年轻更能扛的那个,侥幸活了下来。
这故事里,没有英雄,只有一个运气好到爆棚的幸存者。
“我的天”赵三看着那些伤口,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看向王辰,那崇拜之中,又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辰哥,你你这真是拿命换来的啊!”
“以后,我赵三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说东,我绝不往西!”赵三拍著胸脯,掷地有声。
“对!辰哥!以后我们就跟你混了!”
“谁敢对辰哥不敬,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群情激昂。
王辰,用一个精心编织的“真相”,和两道自己划出的伤口,彻底征服了这些桀骜不驯的漕帮汉子。
他在黑石镇分舵的基层帮众之中,真正树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无可动摇的威信。
又安抚了众人几句,王辰便以“伤势过重,需要休息”为由,让小翠将他们送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一直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李虎,缓缓走了过来。
他深深地看了王辰一眼,那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些新旧伤口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地,替他将被子重新盖好。
然后,转身离去。
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王辰脸上所有伪装的虚弱,瞬间消失。
一股无法抑制的疲惫,如同潮水,从他身体最深处涌了上来。
紧接着,是痛。
一种比刀砍斧劈还要恐怖百倍的,源自经脉深处的撕裂剧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刚刚贯通的经脉,正因为那强行催动《玄元诀》的霸道力量,而寸寸断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股刚刚诞生的,温暖的内气此刻也变得混乱不堪,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这是强行越级的代价!
他冷静地分析著自己的处境。
这种程度的经脉损伤,单靠这个世界的汤药和外敷药膏,想要痊愈没个三五个月根本不可能。
而且极有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暗伤,影响日后的根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比坚决的光。
不能再等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将房门从里面死死地反锁。
然后他又爬回床上,用那床丝滑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黑暗中他调整著自己的呼吸,在心中用尽了所有的精神力,默念出了那两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动用过的指令。
“退出游戏!”
预想中那熟悉的如同灵魂被抽离的失重感,如期而至。
一阵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