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
江面上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混杂着水草的腐烂气味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黑石镇码头，此刻却亮如白昼。
数百个火把，将整片区域照得一片通明，跳动的火焰映在一张张紧绷的脸上，或亢奋，或紧张，或麻木。
数百名漕帮帮众，密密麻麻地挤在码头上，刀枪林立，寒光闪烁。
没有人说话。
空气中只有兵器碰撞的细碎声响，和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
一股肃杀之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分舵主“铁臂”徐莽，站在一艘最大的战船船头。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褂，露出两条虬结如同老树盘根的臂膀。
他没有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只是将一碗烈酒高高举起。
“弟兄们！”
他的嗓门洪亮，盖过了江风的呼啸。
“昨日，我漕帮三队，十七条好汉，折在了芦苇荡！”
“今日，我们去把他们接回来！”
“黑水帮的杂碎，欠了我们的血债，就得用他们的命来偿！”
他一口将碗中烈酒饮尽，然后狠狠地将那只粗瓷大碗摔在甲板上！
“啪！”
碎裂声，在死寂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耳。
“出发！”
“吼！”
数百名汉子，压抑了整晚的怒火与杀意，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咚！咚！咚！”
战鼓擂动，沉闷的鼓点，一下下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如同离弦之箭，冲破薄雾，一头扎进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芦-苇荡。
李虎率领的第二小队，十几个人，乘坐着一艘最狭长、最迅捷的蒙冲快船，冲在整个船队的最前方。
他们是尖刀。
是撕开敌人防线的第一道锋刃。
船头破开浑浊的江水，两旁的芦苇被船身撞得向后倒伏，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王辰站在船身中段，他将自己的身体压得很低，一手扶著船舷，一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船板在微微颤抖，那是船只高速航行带来的震动。
他也能感觉到，身边的赵三，呼吸急促，吊著伤臂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两岸高耸的芦苇丛中爆起！
箭雨！
“趴下！”
李虎的爆喝声响起。
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在了船舷和简易的木盾后面。
“叮叮当当！”
密集的箭矢，如同冰雹般砸在船上，大部分都被挡下，但依旧有流矢从缝隙中穿过。
一名队员闷哼一声，大腿上插了一支箭，鲜血瞬间浸湿了裤腿。
战斗，就这么猝不及不及防地开始了。
“杀！”
随着一声呐喊，两艘黑水帮的快船，从侧方的芦苇岔道里猛地冲了出来，狠狠地撞在了第二小队的船舷上！
挂钩呼啸著飞出，死死扣住船板。
十几个面目狰狞的水匪，挥舞著兵器，嚎叫着跳了过来。
“铛！”
李虎一刀劈飞一个跳上船的水匪，头也不回地怒吼：“守住船舷！别让他们上来！”
战斗瞬间爆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狭窄的船板，成了最残酷的绞肉机。
王辰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疯狂地劈砍。
他将入门不久的《踏浪步》发挥到了极致。
双膝微曲，重心下沉，整个人如同贴著甲板滑行的一道鬼影。
一名水匪的钢刀当头劈下，他只是脚下一个错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旁一扭，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划过，带起的劲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另一名水匪从侧面一矛刺来，他甚至没有回头，身体顺着船身的摇晃向后一仰，长矛擦着他的胸口穿过，他甚至能感觉到矛尖上那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出刀。
他在躲。
他在闪。
他将整个战场，当成了自己修炼的道场。
他不再追求杀敌，而是沉浸在这种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巨大压力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挪移，都比平时在船上修炼时，要更加精准，更加流畅。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这股压力的逼迫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就是这种感觉！
在生与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一刀逼退一个纠缠不休的敌人，趁著那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心念一动，调出了那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淡蓝色面板。
他迫切地想看到那串数字的跳动。
然而。
【体质：985】
【敏捷：99】
那串冰冷的数字，如同被焊死在了那里，纹丝不动！
生死的压力虽然巨大，可这种大部队作战，终究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死战。
他身边有李虎，有赵三，有十几个同伴。
危险被分摊了。
压力，自然也被分摊了。
这种程度的战斗，根本无法将他逼到那个“悟与争”的真正绝境！
“噗嗤！”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名相熟的队员，被两名水匪合力一刀砍中了后背，惨叫着倒在血泊里。
防线上出现了一个缺口。
第二小队的攻势，被黑水帮凶悍的防守死死地顶住了，陷入了苦战。
不断有弟兄受伤，倒下。
这样下去不行！
必须脱离这里！
必须脱离大部队，去寻找属于我一个人的，真正的死战！
王辰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劈杀的李虎，眼中猛地爆出一团骇人的寒光。
他一刀将面前的敌人劈下江去，任由对方的刀在自己胳膊上留下一道血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第二小队，随我凿穿他们的中军阵点！”
这是一个近乎自杀式的命令。
用他们这把小小的尖刀，去硬生生凿穿敌人最坚固，人数也最多的中军阵型。
这是要用命，去为后面的大部队，撕开一道口子！
所有队员都愣了一下，随即，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杀！”
赵三嘶吼一声，用仅剩的一只手，挥舞著钢刀，第一个响应。
“凿穿他们！”
求生的欲望，被同伴战死的愤怒和命令的决绝彻底压倒。
所有人，都开始向着一个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听到这个命令，王辰先是一愣。
随即，他的双眼，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精光！
凿穿敌阵？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吗！
在全队向前冲锋，整个战场陷入最混乱的时刻，他只要稍微偏离一点方向，就能轻易地脱离大部队，消失在那如同迷宫一般，广袤无垠的芦苇荡里！
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他跟随着冲锋的人群，手中的刀也开始挥舞起来。
但他劈砍的方向，却带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性。
每一次出刀，每一次格挡，他都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向着战场的边缘移动。
他的目标，不是敌人的中军。
而是那片更深，更黑暗，也更寂静的水域。
冲锋的呐喊声。
弟兄们临死前的惨叫声。
兵器入肉的撕裂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疯狂的交响乐。
一边，是团队的使命，是袍泽的情谊。
另一边，是自己的道，是突破的希望。
王辰的余光，瞥了一眼冲在最前方，那个如同疯虎般势不可挡的背影。
那是李虎。
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选择了后者。
那个沉迷于虚拟数据，追求通关快感的富二代游戏玩家，早就在第一次杀人时，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