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抵达黑石镇码头。
船身还未完全靠稳，王辰便第一个从甲板上跃下。
他双脚落地，膝盖微曲，脚掌如同吸盘般稳稳地黏在湿滑的木板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上半身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
这是《踏浪步》入门之后，已经融入本能的卸力与平衡。
他还是那副瘦弱的身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漕帮短打，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当他站直身体，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离去时他是一个被排挤、被欺压，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稚嫩与不安的新人。
归来时他步履沉稳，身形如松，整个人像一柄刚刚饮过血，被精心擦拭后重新入鞘的刀，锋芒内敛，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寒意。
船上的弟兄们骂骂咧咧地跳下船，有人因为腿软差点滑倒，有人迫不及待地朝着岸上的婆娘挥手。
码头还是那个码头，喧嚣，嘈杂，混杂着鱼腥与汗臭。
可王辰眼中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李虎最后一个下船，他那魁梧的身影一出现，码头上所有漕帮帮众的吵嚷声都下意识地低了几个度。
“所有人，集合！”
李虎的嗓音像是淬了冰，瞬间让所有人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地在码头的空地上站好了队。
“此次任务，折损三名弟兄，五人重伤。”
李虎环视一圈，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只是陈述事实。
“舵主有令，全队休整三天。”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另外，这个月的月钱，提前发。”
“怕你们在光山把月钱都败了，所以现在在发。
李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开始点名。
“张三，二两银子。”
“李四，二两银子。”
一个个名字被念到，一个个队员上前领走那份属于自己的辛苦钱，脸上都带着喜色。
终于，李虎念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王辰。”
王辰从队伍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二两银子。”
李虎将两块碎银丢了过去。
王辰伸手接住，银子入手冰凉。
就在他准备归队时，李虎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那是一种极其专注的，从头到脚的打量。
不带情绪，却比任何审问都更具压力。
王辰能感觉到，李虎的视线在他的肩膀，手臂，腰腹，特别是他的双腿上，都做了短暂的停留。
那是在评估，在检验。
最终，李虎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但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王辰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这比任何口头上的夸奖，都更有分量。
月钱发完，队伍解散，正当众人准备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
一个扭扭捏捏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是赵三。
他一只胳膊还用布条吊在胸前，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那双平日里总是滴溜乱转的三角眼，此刻却不敢直视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磨磨蹭蹭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王辰面前。
整个码头，瞬间安静了下来。6腰看书网 嶵薪璋截埂新快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曾经嚣张跋扈，把欺负新人当乐趣的老油条。
一个是沉默寡言，却一战成名，救了所有人性命的新晋“狠人”。
有好戏看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王王辰兄弟”
赵三张了张嘴，挤出了几个字，那称呼别扭得让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辰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赵三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滚了一遍。
他一咬牙，一跺脚，仿佛做出了什么天大的决定，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一躬身。
“王辰兄弟！今天晚上，迎仙楼！我请客！给兄弟你接风！也算也算哥哥我给你赔罪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他不敢抬头，整个人的脑袋都快埋进了裤裆里。
迎仙楼！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可是黑石镇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下来没个三五两银子根本出不来门。
赵三平日里虽然喜欢吹牛，但让他这么大出血，还是头一遭。
这一刻，所有看向王辰的视线，都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轻视，再也没有戏谑，只剩下一种混杂着羡慕、嫉妒，但更多是认可的复杂情绪。
这个新人用一场血战，一记神来之笔，彻底在第二小队站稳了脚跟。
从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关系户”，变成了连赵三这种老油条都必须躬身邀请的“爷”。
王辰看着面前几乎要折成九十度的赵三，内心毫无波澜。
他没有拒绝。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他清楚，这是融入这个小团体的必要步骤。
在没有足够实力单飞之前，他需要这些所谓的“战友”，来帮他应付明面上的麻烦。
夜幕降临。
黑石镇，迎仙楼。
二楼的雅间里，灯火通明，酒菜的香气几乎要溢出门外。
第二小队活下来的弟兄，除了几个重伤的，几乎都到齐了。
王辰被安排在了李虎旁边的副座。
赵三三句话不离“王辰兄弟”，一杯接着一杯地敬酒，那张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热情得让人发毛。
“王辰兄弟，来，哥哥再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哥哥我这条命，早就扔在芦苇荡里喂王八了！”
“就是！王辰兄弟，你那一刀，真是神了！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些黑水帮的杂碎，脸都绿了！”
“以后谁再敢说王辰兄弟的不是，我第一个不答应！”
吹捧和恭维，如同潮水般涌来。
王辰始终挂著一副淡淡的笑容，来者不拒，别人敬酒，他就喝，别人说话，他就听。
只是他的脑子，却在酒精的麻痹下，愈发清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辰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那黑水帮在芦苇荡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没官府去剿过？”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队员，喝得满脸通红，闻言打了个酒嗝，大著舌头说道：“剿？怎么剿？那芦苇荡里，水道就跟蜘蛛网似的，外人进去，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得迷路！我听人说，黑水帮那群杂碎，在里面设了不知道多少水下的暗桩和陷阱，大船根本开不进去，小船去了就是送死！”
“没错！”赵三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补充道，“而且，我还听说，黑水帮帮主‘黑龙’，跟光山县城里的大人物有勾结！不然他们抢了这么多年的货，怎么可能一直逍遥法外？”
地形复杂，水道纵横。
暗桩遍布，外人难入。
还有官府背景。
王辰默默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那张羊皮地图的轮廓，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凶险。
看来，想靠漕帮的力量去寻宝，根本不可能。
李虎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沉船宝藏”，就带着整个小队去跟黑水帮死磕。
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
宴席的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达到了顶峰。
赵三已经彻底喝高了，他一把搂住王辰的肩膀，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嘴里喷著浓重的酒气。
“王辰兄弟嗝哥哥我以前是有眼不识泰山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说话颠三倒四，但那双三角眼里，却带着几分真诚的醉意。
“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谁敢动你，先从我赵三的尸体上踩过去！”
王辰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兄弟？
在这个人命比纸薄的世界，只有握在手里的刀，和不断增长的属性，才是最可靠的兄弟。
宴席终于散了。
王辰婉拒了赵三等人要去“春风楼”听曲儿的提议，一个人走在黑石镇冰冷的夜路上。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掂了掂怀里那两锭还带着体温的碎银，这是他这个月的月钱。
他没有回漕帮的营房。
休整三天。
对他来说，这三天不是用来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