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临时安置的宅院静得只剩檐角雨滴的滴答声,王婉儿在一阵灼痛中睁开了眼。
睫毛轻颤间,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锦帐,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
她想抬手揉揉发沉的脑袋,却只觉得浑身皮肤像是被烈火灼烧后又浸了冰水,每动一下都传来钻心的疼,尤其是脸颊,火辣辣的痛感顺着神经蔓延,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爹……”房门被应声推开,王长贵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堆满小心翼翼的关切,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却温柔:“婉儿醒了?
感觉怎么样?
还疼得厉害吗?”
“爹,我没事……就是脸好疼。”
王婉儿皱着眉,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我们这是在哪里?
家里……”她猛地想起那场冲天大火,东厢房的烈焰、呛人的浓烟,还有自己蜷缩在窗台下的绝望,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别怕别怕,”王长贵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家里只是受了点波及,已经安排人修缮了,我们先在这儿住些日子。
你刚醒,身子虚,郎中说要好好静养,可不能乱动。”
王婉儿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床头的铜盆——那是丫鬟每日洗漱用的,水面平静如镜。
她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刚要伸手去够,却被王长贵一把攥住了手腕。
“婉儿,别碰。”
王长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铜盆里的水凉,你刚醒,碰了寒气不好。
想要洗漱,让丫鬟伺候你便是。”
王婉儿愣住了,爹的反应太过反常。
往日里,她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每日晨起必对着铜镜梳妆许久,爹从来都是笑着看她,今日为何这般阻拦?
她心中疑窦丛生,又看向窗外的荷花池,池水清澈,映得出岸边的草木,刚要掀开被子下床,又被王长贵死死按住。
“爹,你到底怎么了?”
王婉儿的声音带着委屈,眼眶微微泛红,“我想看看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是不是烧到脸了?”
她记得火苗窜到窗边时,热浪扑在脸上的灼痛感,还有头发被烧焦的焦糊味。
可无论她怎么问,王长贵只是摇头,脸上强装出笑容,语气却愈发坚定:“没有的事,就是一点皮外伤,郎中说过几日便会好。
你听话,别胡思乱想,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外使了个眼色,丫鬟连忙端着药碗走进来,顺势岔开话题:“小姐,该喝药了,喝了药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王婉儿看着爹躲闪的眼神,还有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却终究拗不过爹的坚持,只能乖乖喝了药,重新躺下。
只是那股火辣辣的痛感,还有爹反常的举动,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让她辗转难眠。
接下来的几日,王长贵更是看得紧,不仅撤掉了房里所有能照出人影的铜镜、铜盆,就连丫鬟打扫时,也特意避开能反光的器物。
王婉儿几次想偷偷跑去荷花池,都被提前察觉的王长贵拦下,理由永远是“身子未愈,不宜吹风”。
她不明白,爹为何要这般瞒着她。
直到三日后,媒婆带着一脸为难的神色走进宅院,王长贵脸色铁青地送她出门,她才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爹,刚才那是张媒婆吧?
她来做什么?”
王婉儿扶着门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与城西张家的公子早有婚约,约定下月完婚,张媒婆今日前来,想必是为了婚事。
王长贵转过身,脸上的怒色强压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就是张公子那边说,最近家中事务繁忙,想把婚期延后些。”
“延后?”
王婉儿的心沉了下去,“之前不是说好了下月吗?
怎么突然要延后?”
“许是真的忙吧,”王长贵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几分,“婉儿,你别多想,婚期的事爹会处理,你只管好好养伤。”
他说完,便匆匆转身进了书房,留下王婉儿愣在原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没过几日,张家便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刀——张家公子亲自登门,说是想探望未来妻子,王长贵百般阻拦,却终究没能拦住。
当张家公子隔着屏风,看到王婉儿脸上那片凹凸不平、泛着暗红色疤痕的皮肤时,吓得脸色惨白,当场便要退婚。
“王员外,并非我有意违约,只是令嫒这般模样……实在难以配得上我张家。”
张家公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王长贵气得浑身发抖,却终究无言以对。
他拿出丰厚的礼金想要挽回,却被张家公子断然拒绝,狼狈地离开了宅院。
消息传到王婉儿耳中时,她正在房里刺绣。
手中的绣花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不顾丫鬟的阻拦,疯了似的冲进书房,一把夺过桌上的铜镜——那是王长贵藏在书架后的,被她无意间发现了。
铜镜中映出的身影,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曾经白皙娇嫩、被誉为关中第一美人的脸颊,如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延伸到下颌,凹凸不平,颜色深浅不一,像是被烈火啃噬过的残木。
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也因这可怖的疤痕显得黯淡无光。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宅院的宁静,王婉儿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终于明白,爹为何不让她照镜子,为何阻拦她去荷花池;她终于明白,张家为何要退婚。
原来,那场大火不仅烧毁了她的家,还烧毁了她的容貌,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希望。
王长贵冲进书房时,看到的便是女儿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的模样。
他心疼地走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王婉儿猛地推开:“都是假的!
你骗我!
爹,你骗我!”
“婉儿,对不起,爹是怕你受不了……”王长贵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是爹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保护我?”
王婉儿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疤痕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更加红肿,“你保护我就是瞒着我吗?
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样子!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嫌弃我!”
她的哭声绝望而凄厉,听得人心头发紧。
王长贵只能默默陪着她,任由她发泄心中的痛苦与绝望。
为了让女儿重新振作,王长贵开始四处托媒,为女儿寻找良缘。
他散尽千金,许诺丰厚的嫁妆,只求能有一位世家公子不嫌弃女儿的容貌,愿意娶她为妻。
可现实终究残酷。
第一位前来相看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当他看到王婉儿的容貌时,吓得转身就走,连一句客套话都没留下;第二位是富甲一方的盐商之子,虽贪图王家的财富,可当他亲眼见到那狰狞的疤痕时,还是面露惧色,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第三位、第四位……第十位……十余次联姻,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告终。
那些平日里对王家趋炎附势、对王婉儿的美貌赞不绝口的世家公子,此刻全都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有的面露嫌恶,有的直言不讳地表示“宁肯娶村姑,也不娶个怪物”,有的甚至还会出言嘲讽,字字诛心。
每次相看失败,王婉儿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不吃不喝。
她不再梳妆打扮,不再出门,只是穿着素色的衣衫,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曾经活泼开朗、骄傲自信的少女,如今变得沉默寡言,如同惊弓之鸟,生怕听到别人谈论她的容貌。
王长贵看着女儿日渐憔悴的模样,心中如同刀割。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与财富,却始终没能为女儿寻得一位良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对着窗外的明月叹气,心中满是悔恨与无力——如果那场大火没有发生,如果女儿的容貌没有被毁,她本该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不幸的遭遇,并非终点。
那道狰狞的疤痕之下,藏着的是劫后余生的韧性;那些世家公子的嫌弃与退婚,不过是为了让她遇见真正懂得珍惜她的人。
而远在玄华峰的玄极门,那位随手降下甘霖救了她性命的男子,终将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为她点亮一盏希望的灯。
宅院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气依旧浓郁,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少女。
王婉儿蜷缩在床角,听着窗外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自己与这世间的美好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更不知道,是否还有人会不嫌弃她的容貌,真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