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朗接过那份文档扫了一眼,委托人的名字、身份证号、联系方式全都有,手续齐全得无懈可击。
“我不是病人,他们在说谎,救救我啊领导。”
陈老二拼命挣扎,但被两个壮汉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这位同志你看,病人情绪激动产生了妄想,这是典型的被迫害妄想症,我们会给他做专业治疔的。”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注射器,当着厉明朗的面扎进了陈老二的脖子。
“你们在干什么。”
“镇静剂,病人太激动了,不打针会伤到自己和别人。”
陈老二的眼睛睁得很大,嘴里还在说话,但声音越来越低,没几秒人就倒了下去。
“谢谢政府协助,我们先把病人带走了。”
那群人把陈老二抬上面包车,速度很快,厉明朗根本来不及阻拦。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带血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救命,吃人”。
刘海柱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发白。
“厉主任,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的神情不象精神病,看上去很害怕。”
“那帮人也太直接了,就在您面前给他打镇静剂,这很不正常。”
厉明朗把布条收进口袋,语气冷下来。
“意思就是他们不把我当回事,觉得我拿他们没办法。”
当天晚上厉明朗紧急召集卫健委、民政局、公安局开会,决定第二天联合执法突击检查阳光康养院。
消息传出去之后各方反应不一。
卫健委主任面露难色,说康养院是县里的慈善典型每年都有正面报道,突击检查会不会有问题。
民政局长更直接,说阳光康养院每年解决几百个流浪人员的安置问题,给政府减轻了多少负担,查人家干什么。
公安局的态度也模棱两可,说没有立案依据无法配合执法。
厉明朗一个一个看过去,这帮人要么是不想得罪人,要么是早就被打过招呼了。
“各位,我今天下午亲眼看到康养院的人当街抓人注射镇静剂,被抓的人说里面在抽血杀人,这事不查清楚行吗。”
卫健委主任干咳了一声开口。
“厉主任,精神病人说的话也能当真吗,那些人满嘴胡话很正常。”
“那你怎么解释十年死了将近九百人。”
“精神病人本来就死亡率高嘛,这个不能跟正常人比。”
厉明朗懒得再跟这帮人废话,直接宣布明天上午九点联合执法,各单位必须派人参加,谁不来谁负责。
会议结束之后刘海柱跟上来小声提醒。
“厉主任,今天这阵仗对方肯定已经收到风声了,明天去怕是查不出什么。”
“查不出也得去,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第二天上午九点,联合执法队伍浩浩荡荡开进阳光康养院。
这次周慈亲自出来迎接,五十来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厉主任能来视察我们院,真是三生有幸,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康养院内部跟厉明朗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护工们穿戴整齐微笑服务,病人们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更离谱的是那个昨天被抓走的陈老二也在,他躺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跟昨天那个拼命求救的人判若两人。
“这位就是昨天走失的病人,我们给他做了紧急治疔,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了。”
周慈指着陈老二介绍,语气里全是关怀。
“厉主任您看,他这是典型的偏执型精神分裂,老是觉得有人要害他,我们收容他三年了一直在给他做治疔。”
厉明朗蹲下来看着陈老二的眼睛,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恐惧和渴望。
“他昨天还能说话能跑能喊,今天怎么变成这样了。”
“病情反复很正常嘛,昨天是躁狂发作今天是抑郁发作,精神病就是这样。”
厉明朗站起来环顾四周,执法队伍里的人各怀心思,有人在认真检查,有人在走过场。
“我要查你们的病历文档。”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周慈把厉明朗带到文档室,里面的柜子整整齐齐排列着,每个病人都有独立的文档袋。
厉明朗随便抽了几份出来翻看,入院记录、诊断书、治疔方案、用药记录全部齐全,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厉主任,我们院是县里的慈善典型,每年都要接受民政和卫健的检查,资料做得很规范的。”
周慈站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说,语气里透着一股自信。
检查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什么都没查出来。
病房干净整洁,药品采购合规,食堂卫生达标,护工资质齐全,一切都完美得不象真的。
从康养院出来之后厉明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当天晚上网上就出现了一批帖子,标题一个比一个刺眼。
《凤台县官员为捞政绩骚扰慈善机构》
《阳光康养院遭遇打击报复内幕》
《流浪汉的守护者被政府欺负》
这些帖子把周慈塑造成一个无私奉献的慈善家,把厉明朗描绘成一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的酷吏。
评论区清一色的骂声,说厉明朗就会欺负弱势群体,不去查真正的腐败分子。
舆论来得太快太猛,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赵铁柱气得在电话里骂娘。
“这帮孙子反咬一口,明明是他们在害人,现在倒成了受害者。”
“铁柱哥,后山那边有新发现吗。”
“有,我兄弟说这两天冷链车没来过,但焚烧炉每天凌晨都在烧东西,烟囱冒黑烟。”
“继续盯着,我需要实打实的证据。”
刘海柱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
“厉主任,我查了一下那些死亡登记的流浪汉,他们在户籍系统里全都被注销了。”
“注销死亡很正常啊。”
“不正常的是注销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入院之前就注销了,也就是说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
厉明朗听到这话的时候后背一阵发凉,这帮人做得太绝了,先把人的身份抹掉,然后再动手,死了也查无此人。
“能查到是谁注销的吗。”
“户籍系统那边说是批量操作,具体经办人查不到。”
证据链断了,该消失的人全消失了,该销毁的文档全销毁了,康养院这边滴水不漏。
更让厉明朗头疼的是省里也开始施压了。
那天下午陈书记把他叫到办公室,脸色凝重。
“小厉,省里有领导打招呼了,让凤台县在医疗康养领域树立典型,不要搞破坏性调查。”
“陈书记,我有证据证明那个康养院在害人。”
“什么证据。”
“吴仁信的口供,还有后山焚烧炉烧东西的目击证人。”
“这些算什么证据,口供可以翻供,目击证人说不定只是看到烧垃圾,你拿这些去省里说,人家问你铁证在哪里你怎么回答。”
厉明朗被问住了,他知道陈书记说的是实话,没有铁证什么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