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撞在嶙峋的岩壁上,又破碎着散开,仿佛无数亡魂在同声呐喊。
为首的那名斥候老兵,名叫张贺,他握着角弓的手十分平稳,筋肉虬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枚闪着寒芒的箭簇,随着杨文逍的呼吸而轻微起伏,始终对准着他的胸口。在这片你死我活的边境线上,一句口号,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的刀呢?”张贺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扔了,在那儿。”杨文逍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那把孤零零插在沙地里的匈奴弯刀。他的动作幅度很小,生怕引起误会。
张贺的视线没有离开杨文逍,只用下巴朝旁边一点。一名年轻的斥候翻身下马,保持着戒备的姿态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把刀,确认没有机关后才捡起。他检视刀身上的血迹和形制,随即对着张贺,缓缓摇了摇头。
那个轻微的摇头,让杨文逍刚刚涌起的希望瞬间消散。他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
这意思是,确认了是胡刀,他的嫌疑又加重了一分。
“过来。”张贺用下巴点了点自己战马前三步远的位置。
杨文逍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脚下的砂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跳上,异常艰难。
“名字,番号。”张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质问的语调平板,只是纯粹的盘查。
“杨文逍,长水校尉麾下,辅兵营。”杨文逍脑子飞速旋转,从历史知识的犄角旮旯里刨出一个相对靠谱的部队番号。长水校尉麾下有胡人组成的骑兵,自己这身打扮或许能沾点边。
“长水校尉?”张贺嘴角扯出一个冷峭的弧度,“长水营的主力正在右北平换防,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漠北深处来了?”
“遭遇了匈奴的游骑,大队被打散了,我我迷路了”杨文逍的谎言在对方嘲弄的目光下显得苍白,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变虚,额角的冷汗滑落,带来一阵刺痒。
“迷路?”张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边的几个年轻斥候也露出不加掩饰的嘲笑神情,“从右北平,一路迷到大将军卫青的防区?你倒是会迷,比我们斥候跑得都远。”
杨文逍的谎言被戳穿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在这些顶级的猎手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可笑。
“老霍!救命!剧本编不下去了!”他在心里呼喊。
“闭嘴。”霍去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一贯的沉稳,“稳住心神。你越慌,死得越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名之前被派去探查山谷深处的斥候快步跑了回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头儿,里面有五具匈奴人的尸体,都死了有些时候了。手法很利落。”
张贺的目光锐利起来,牢牢锁定杨文逍,审视的意味变得危险。
“你干的?”
那审视的目光,让杨文逍的呼吸都滞涩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撒谎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赌一把!
他迎着张贺的目光,沉声回答:“是我杀的。”
旁边一个年轻斥候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就你?瘦得跟个鸡崽子似的,用嘴吹死的吗?那里面可是有匈奴的百夫长!”
张贺抬起手,制止了手下的嘲笑。他审视着杨文逍,目光里满是探究与不信。他利落的翻身下马。
“看着他。”
丢下三个字,张贺亲自走向那几具尸体所在的地方。
剩下的西名斥候将杨文逍围在中间,弓弩上弦,杀气腾腾。杨文逍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擂得他胸口发疼。
片刻之后,张贺回来了。
他的脸色比山谷里的岩石还要阴沉,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看杨文逍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那里面混杂着震惊,不解,还有不加掩饰的危险。
“西名匈奴士卒,都是一刀毙命,伤口全在脖颈和心口。”张贺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刮擦着杨文逍的神经,“那个百夫长,叫巴图尔,在匈奴左谷蠡王麾下也算一号人物,勇悍异常。”
他一步步逼近杨文逍,目光像捕食的狼。
“他的手筋被挑断,兵器脱手。喉管被横向切开,锁骨正中还被刺穿了一个血洞,彻底断绝了发声的可能。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出手到毙命,不会超过三个呼吸。”
张贺的眼睛盯着杨文逍的眼睛。
“军中的好手,也不过如此。我只在一个人麾下的亲卫营里,见过这种纯粹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刀法。”
他停在杨文逍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在死人堆里浸泡出的气息,混合着汗与旧皮的味道,让杨文逍胃里一阵翻搅。
“一个辅兵,”张贺吐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怎,么,做,到,的?”
审判般的压迫感笼罩下来。杨文逍觉得空气都变得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沙子。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回答得慢了半拍,或者有半句假话,对方的刀会立刻出鞘,割断自己的喉咙。
“老霍!老霍!顶不住了!他要动手了!”杨文逍的思绪在对方的压迫下几乎停转。
“寻常的理由,己经无用了。”霍去病的声音在他识海深处响起,冷静得不似活人,“面对这种百战老兵,任何谎言都是对他的侮辱。必须抛出一个名字,一个让他们不敢怀疑,也无从查证的名字!”
“什么名字?快说啊!不然咱俩今天就要打包变成孤魂野鬼了!”
“师承。”霍去病的声音斩钉截铁,“一个能压倒一切的名字!”
张贺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拇指微微用力,刀刃出鞘一寸,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杨文逍挺首了那因为疼痛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腰背。他放空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任由脑海中那股孤傲的意志接管他的神态。
他抬起下巴,目光越过张贺的肩膀,望向远方那片苍茫的天空,眼神淡漠,仿佛眼前这些手持利刃的精锐斥候,都只是路边的石子。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自有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静下来。
“我的武艺,乃家师所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