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孟时序军旅生涯中最难熬的时刻。
他像个孙子一样,低着头,承受着三位首长轮番的、毫不留情的批评。
从带兵理念到个人作风,被扒了个底朝天。
他还只能站在那里,点头称是,他孟时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偏偏这口气,他还必须咽下去。
“是我考虑不周。”
“一定深刻反省。”
“感谢首长批评指教。”
“请全师指战员监督改正。”
师长看着他这副既憋屈又强压着不服的模样,没好气地一挥手:
“现在就给我滚回去写检查!五千字,少一个字,下周全师干部大会上你站着念!”
“是!保证完成任务!”
孟时序敬了个标准有力的军礼,声音洪亮。
直到被允许离开,迈出会议室大门时,他才发觉后背的作训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这半小时的训话,简直比带领全营完成一次高强度拉练还要耗费心神。
门在他身后合拢的刹那,政委带着笑意的劝解声隐约传来:
“年轻人嘛,受点挫折是好事……”
孟时序的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师部大楼,坐进吉普车,重重关上车门。
吉普车在返回营区的路上几乎飞驰起来,最后一个利落的甩尾,精准停进了车位。
他带着一身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低气压,猛地推开车门。
巨大的声响把旁边正在打扫卫生的几个士兵吓了一跳,众人慌忙立正:
“营长好!”
孟时序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营部大楼。作战靴踏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道。
早就守在营部门口的沈墨,一看见孟时序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哪是去领嘉奖的样子,分明是刚挨了顿狠批回来。
“老孟!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师长是不是把‘雷霆’演习的先锋任务交给咱们了?嘉奖令呢?快让我开开眼!”
孟时序脚步猛地顿住,缓缓转过头来。那眼神冷得像的寒流,沈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悄悄后退了半步。
“嘉、奖、令?”
孟时序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这个……没有嘉奖令啊?那……口头表扬总该有吧?”
孟时序深吸一口气,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强压住把告状信摔在沈墨脸上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沈、墨。”
“到!”
沈墨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
“想要表彰?”
孟时序的声音冷得刺骨。
“去问问你的木兰排,她们对我这个‘魔鬼长官’,满不满意?”
说完,他再不看僵在原地的沈墨,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过女兵宿舍的方向,转头对闻声赶来的值班参谋厉声下令:
“把本周所有违纪记录全部拿来,我要一个一个亲自处理!”
“是!营长!”
值班参谋被他这语气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跑,那速度简直像百米冲刺。
沈墨眨了眨眼,脸上逐渐浮现出极度兴奋和好奇的神情。
“我的天……木兰排这是又闹出什么大动静了?”
他低声自语,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激动地搓了搓手。
“能把老孟气成这副模样……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
沈墨顿时明白了孟时序刚才那番话的深意,这是让他先去探探口风,顺便……
先敲打敲打木兰排?
办公室里,孟时序一把扯开风纪扣,感觉胸口那股邪火噌噌地往上冒。
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训练结束正在归队的那道熟悉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恼怒、憋屈、无奈,甚至还有一丝……
被气笑了的荒谬感。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银杏叶。
“苏婉宁……”
“你还真是我带过,最难带的兵……”
孟营长在师部挨训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尖刀营。
与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他在兄弟部队那里获得的新外号——
“魔鬼长官”。
整个营区瞬间炸开了锅。
正在擦拭枪械的老兵赵大勇停下手中的动作,满脸不可思议:
“不会吧?咱营长什么时候挨过这么重的批评?”
“虽然营长训练是严厉了点,大男子主义也有,但他对女兵一向很尊重的!上次师部文工团来慰问,他还特意嘱咐炊事班多准备了好几个菜呢!”
“就是!”
年轻排长李明凑过来。
“师直属单位来办事,营长哪次不是客客气气的?说他会苛待女兵,这谁能信啊!”
“到底是谁告的状?消息可靠吗?”
新兵王磊好奇地问。
“听说是隔壁陆军装甲团的团长亲自写的报告,直接送到了师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个十人女兵班被扔在山里三天……”
“十人女兵班?”
正在单杠上锻炼的班长刘伟一个翻身落地。
“咱们营除了木兰排,还有别的成建制女兵单位吗?”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所有人,训练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官兵们面面相觑。
“我就说嘛……”
赵大勇摸着下巴。
“能让营长吃这么大亏的,除了木兰排还能有谁?”
“上次演练她们不是还把营长给了吗?”
“敢情当初全营围追堵截下,她们还能跳出包围圈是因为“借道友邻部队”了?”
啧啧啧,借道就借道呗!
怎么还顺手给自家营长挖了个天坑,还精准无误地把他给推了下去!
不得不说,营长和“坑”还真是有缘啊!
一时间,全营上下,都处在一种“营长好冤,但是……“干得漂亮?”的诡异氛围里。
此时,正列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返回营区的木兰排女兵们,敏锐地察觉到,一路上,打量她们的目光很对劲。
有关切,有好奇,更有几分欲言又止。
她们刚回到宿舍,连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沈墨就急匆匆地找上门来了。
当沈墨传达了营长那句:“问问她们对我这个‘魔鬼长官’,满不满意”时。
女兵们的心齐齐往下一沉。
等到沈墨说到师长发火的缘由。
隔壁陆军装甲团团长亲自写了“告状信”直达师部,信中详细描述了“十个被抛弃的女兵在山里饿了整整三天”
木兰排恍然大悟。
苏婉宁立刻就想起了西山坑底,孟时序真诚的告白,想起他小心翼翼收起银杏叶时眼底的温柔,再对比此刻……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她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像个反派,“欺负”了“好人营长”的感觉。
她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