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别墅的房间内静谧无声。
顾言盘膝坐在地毯上,双目紧闭,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玄奥的冥想状态里。
白天的百锻提纯,以及后续的二级锻造师考核,几乎将他这具六岁身体的每一分潜力都压榨到了极限
疲惫感从骨髓深处传来,但他并未因此感到虚弱,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他能清淅地感受到,体内那股微弱得可怜的魂力,经过这场极致的淬炼后,变得更加凝练,与他精神的联系也更为紧密。
更重要的是,他与体内那杆沉睡的白银龙枪之间,那股霸道绝伦的力量,似乎创建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不受控制的无意识外泄,而是在他进行高强度锻造时,会随着他精神的高度集中,随着那富有韵律的敲击,被牵引出一丝,融入他的每一次挥锤。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找到了驾驭这股力量的钥匙。
锻造。
以身为炉,以锤为引,以千锤百炼的金属为磨刀石,磨砺的不仅仅是外物,更是他自身,是他对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庞大力量的掌控力。
一个清淅无比的念头,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
从今往后,锻造可以极大程度地帮助他提高修炼的速度,
夜色渐深,当顾言沉浸在对力量的全新感悟中时,东海锻造师协会的会长办公室内,却是灯火通明。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苏云局促不安地坐在昂贵的沙发上,那柔软的质感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丝毫舒适,反而让她坐立难安。
她的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入肉里,却浑然不觉。
在她对面,慕辰亲自为她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袅袅的白雾模糊了他那张沉稳温和的脸。
“苏云女士,请不要紧张。”慕辰温和地开口,将茶杯轻轻推到她的面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谈谈关于顾言的事。”
苏云的心脏猛地一紧。
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小心翼翼地发问。
“会长大人,是言言他……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他今天的考核,其实……其实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慕辰的视线穿透了温热的茶雾,变得锐利起来。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每一个字都单刀直入,直击要害。
“顾言,不是你和顾宏的亲生儿子,对吗?”
一句话,宛如一道九天惊雷,在苏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煞白如纸。
“不!”她猛地摇头,动作剧烈到发髻都有些散乱,发出的辩解尖锐而发颤。
“您……您怎么会这么想?这不可能!言言的武魂是铁锤,是顾家祖传的武魂!他怎么会不是我们的孩子!”
“这正是我最疑惑的地方。”慕辰好整以暇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洞穿一切的探究,让苏云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除了这个铁锤武魂,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一点,和顾宏相似的地方。”
“天赋、心性、乃至那张过于精致的脸。”
“这个武魂的存在,更象是一个为了让他能被你们顾家接纳,而被刻意安放上去的证明。”
苏云的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慕辰的话,击中了她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见她还在用最后的倔强硬撑,慕辰轻轻叹了口气,抛出了他真正的杀手锏。
“昨天在锻造室,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那道红痕。”
“虽然已经消退了很多,但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这句话,让苏云的心脏骤然收缩。
“苏云女士,我无意探究你们的家事,那是你们的隐私。”慕辰的话语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我更是一个惜才的长辈,顾言这样的天才,万中无一,他的心性本就与常人不同,敏锐而早慧。”
“若长期处在压抑和暴力的环境下,你觉得,他未来会走向何方?”
慕辰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成为一代受人敬仰的宗师,还是一个……被扭曲了心智,报复所有人的怪物?”
怪物两个字,象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破了苏云心中那道早已不堪重负的防线。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儿子那张被打肿的脸上,那个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笑。
她想起了那扇被决绝关上的房门,和那一声将母子彻底隔绝的落锁声。
是啊……怪物……
她的言言,正在被他们,被顾宏,亲手推向那条成为怪物的路。
“哇——”
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苏云捂住自己的脸,再也无法压抑,那积攒了多年的委屈、痛苦与愧疚,在此刻化作决堤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压抑了许久的哭嚎。
“是我对不起言言……我对不起他……呜呜呜……”
慕辰没有催促,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静静地将一包纸巾推了过去,等待着她情绪的平复。
他清楚,一个尘封了整整六年的秘密,即将因为他今天的试探,而彻底揭晓。
许久许久,哭声才渐渐平息,化为低低的抽噎。
苏云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
她用破碎到几乎失声的言语,看向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会长,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实话。
“会长,您说得对……”
“言言他,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
那句藏在心底的实话被吐露出来,抽干了苏云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瘫软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寂的灰败。
慕辰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那份超乎寻常的耐心,终于让苏云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开始讲述,断断续续,言语破碎,将一段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在这间静谧的办公室里,缓缓铺开。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王龙。”苏云的言语里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
“十年前,他和顾宏,是东海城最耀眼的一对七级圣匠,也是最不死不休的对手。他们什么都要比,财富,名声,锻造技艺……可他们也都被卡在了同一个瓶颈,再也无法寸进。”
“但是,王腾出生了。”
苏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想要汲取一点点温暖。
“王龙抱着他刚满月的王腾,就那么站在我们家门口,我现在还记得他的那句话,‘老顾,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但我的儿子,将来一定是神匠!达到你永远达不到的地位!’。”
“那句话,就是压垮顾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疯了,彻底疯了。”
苏云的叙述变得混乱,她似乎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把我关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他说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一个能把王腾彻底踩在脚下的天才……”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的身体快要垮了,还是没有怀孕的迹象。他变得更加暴躁,他开始在外面找……找别的女人……可还是没用……”
苏云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直到医院那张冰冷的检查报告,彻底宣判了他的死刑。”
“问题,出在他身上。”
“他……他没有生育能力。”
慕辰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终于明白,顾宏那份扭曲的偏执与暴戾,其根源竟是如此。
一个将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男人,却在最能彰显他尊严的事情上,被宣判了无能。
“他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我以为他要死了……”苏云的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期,“为了让他活下去,我……我只能骗他,说是我们家风水不好,惹怒了神明,我拉着他去各地的神庙祭拜,求一个神迹。”
谎言很拙劣,但是对于当时的顾宏来说就是最后的希望之声,
“然后,就在六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们遇上了那场风暴。”
她的叙述慢了下来,带着一丝梦幻与后怕。
“我们从一座很偏远的神庙回来,雪下得很大,汽车都无法起飞。我们躲在一个山洞里,等风暴过去,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在洞口的雪堆里,我们发现了言言。”
一个婴儿。
一个在能冻死成年人的冰雪风暴中,却安然无恙的婴儿。
这个发现,让当时已经濒临绝望的夫妻二人,产生了一个疯狂却又极为合理的念头。
神迹!
这是神明显灵!是上天听到了他们日夜不休的祈祷,赐予了他们一个孩子!
“他被冻得浑身发紫,小脸都青了,可他没有哭,一声都没有。”苏云的回忆里,透着一股奇异的光彩。“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我们。那是一双……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睛,亮得吓人,很漂亮,只是看了一眼,甚至连当时已经快疯了的顾宏,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顾宏欣喜若狂,他抱着那个婴儿,放声大笑,又嚎啕大哭。
他坚信,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用来继承他未竟梦想的神之子。
他为他取名,顾言。
言,诺言的言,是上天对他承诺的实现。
然而,现实的冰冷,远比那场风暴更加残酷。
“顾宏教他锻造,用他自己那套急功近利的方式。”
“可言言学得很慢,他无法理解顾宏的思路,更做不到。”
“渐渐地,顾宏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苏云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他眼里的神赐之子,变成了上天派来嘲讽他的废物。”
“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怨毒。最初的小心呵护,也变成了……变成了打骂和折磨。”
“直到几天前,言言跟我从傲来城回来,就象突然变了一个人。”
苏云抬起头,将顾言在王家宴会和锻造师协会的惊人表现,和盘托出。
慕辰静静地听完这一切,那张沉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思索。
冰雪风暴中存活的婴儿。
以及那突然觉醒的,匪夷所思的天赋。
他脑中闪过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推测。
顾言的来历,绝对不凡!那个平平无奇的铁锤武魂,根本不是他武魂的本来面目,那更象是一种伪装,一种封印!
是他的亲生父母为了保护他,用某种惊天动地的秘法,为他安放的保护色,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被一个普通的家庭收养接纳,从而避开某种巨大的危险,安稳地长大!
慕辰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再无任何尤豫的理由,他必须将这个孩子,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提出了一个让苏云瞬间呆滞的提议。
“苏云女士,为了顾言的未来,也为了将他从顾宏那个正在走向毁灭的恶魔身边解救出来。”
慕辰的每个字,都敲击在苏云的心上。
“请你同意,让我收养顾言。”
“收养?”
苏云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让她和言言分开?
不,她做不到!那是她用六年眼泪和心血浇灌的孩子,是她在这片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
可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儿子那张红肿的脸上,那冰冷到极致的,满是嘲弄的笑。
她的心,被狠狠地撕裂开来。
慕辰看出了她的挣扎与不舍,他加了一记重码。
“我可以帮你和顾宏离婚。还可以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让你去任何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你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不用再忍受他的暴力。”
苏云却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悲哀。
“没用的,会长大人……我……我离不开他。”
她的命运,从她爱上那个男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他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挣脱。
她没有接受慕辰的提议,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祈求,看着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会长。
“我只求您……能好好待言言,别让他再受委屈。”
“你放心。”慕辰给出了一个父亲般的承诺,“他会成为我慕辰的骄傲。”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至于顾宏,他会同意的。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交易。”
一个能让他突破八级圣匠的希望。
慕辰相信,这个筹码,足以让那个被心魔吞噬的男人,卖掉自己的灵魂。
更何况,那只是一个原先他本就厌弃、甚至恐惧的儿子。
在慕辰的周密安排下,苏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锻造师协会。
当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慕辰拿起桌上的魂导通信器,拨通了顾宏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东海城锻造协会会长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顾宏,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