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马杜菲高中的室内篮球馆。
空气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连迟钝的贾马尔都感觉到了，他停止了和队友的打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场边的教练布朗。
布朗教练今天没有象往常一样，抱着手臂站在场边，让助教带着球员们热身。他亲自下场，手里拿着战术板，脸色严肃的象是要去参加期末考试。
球员们的热身都收敛了很多，平时嘻嘻哈哈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篮球拍击地板的砰砰声和球鞋摩擦的尖锐声响。
林布凌也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他一边做着拉伸，一边用眼角的馀光打量着迈克。
校队王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投篮热身的时候比平时更加用力，篮球砸在篮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上周那次争吵之后，两人之间就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虽然没有再发生口角，但在训练中，迈克几乎无视了林布凌的存在。
“都过来！”
布朗教练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球馆安静下来。
所有球员都围了过去，主力队员站在内圈，替补队员们站在外圈，泾渭分明。
布朗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象是在审视自己的士兵。
“今天的队内对抗赛，阵容做一些调整。”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替补席这边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有人要上位，有人要下来。
林布凌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布朗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林布凌身上，然后又转向了主力控卫约翰。
“林，你过来。”布朗教练说。
林布凌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了内圈。
“约翰，你和林交换一下背心。”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球场象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替补队员们投向林布凌的目光，瞬间从同情变成了混杂着羡慕、嫉妒和惊讶的复杂情绪。而主力控卫约翰，一个勤勤恳恳的高年级球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默默的脱下了代表主力的红色背心，递给了林布凌。
林布凌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钉在了自己身上。
是迈克。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充满了审视、怀疑，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最好别搞砸了。
林布凌没有回避，他平静的接过红色背心，穿在了自己身上。布料还有些温热，带着约翰的汗水味道，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背心，更是一次考验。
“哔——”
对抗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林布凌作为红队的首发控卫，从裁判手中接过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前场推进。
几乎是本能的，他的“上帝视角”瞬间开启。整个球场的空间、队友和对手的跑位，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动态的立体地图。无数条潜在的传球路线，像星轨一样亮起。
迈克在右侧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伸手要球。
这是他最习惯的进攻发起点，也是马杜菲高中最常规的战术——把球给迈克，然后看他表演。
一条清淅的传球路线在林布凌脑中亮起，稳定，安全。
但就在同时，另一条更亮、更致命的金色光路一闪而过。
中锋贾马尔在内线做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反跑内切，防守他的球员慢了半拍。一个转瞬即逝的空档出现在篮下。
如果球能到，就是一个轻松的上篮。
这是最优解。
林布凌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手腕轻轻一抖，篮球象一枚精准的炮弹，贴着地面，朝着贾马尔的跑动路在线飞了过去。
这是一个需要极大默契的传球。
然而，贾马尔的身体还在惯性的往外走。他根本没预料到林布凌会不经过迈克，直接把球传到内线。
他甚至没有转身。
“砰！”
篮球不偏不倚的打在了贾马尔的背上，然后无奈的弹出了底线。
一次离谱的失误。
球馆里一片哗然。
“你在干什么？”迈克的声音第一时间响了起来，充满了怒火和质问，“这里是主力队！不是你的替补席！把球给我！”
林布凌看着贾马尔一脸茫然和无辜的表情，知道这球怪不了他。
这是节奏的问题。
主力队的节奏，是围绕着迈克单打展开的慢节奏。他们习惯了等球，看球，而不是随时准备接球。
“我的，我的。”林布凌举起手，把责任揽了下来。
他不想在第一回合就和王牌起冲突。
球权转换。
第二次进攻，林布凌学乖了。
他稳稳的把球运过半场，然后老老实实的把球交到了右侧的迈克手中。
迈克拿球，立刻开始了他标志性的单打。连续的胯下运球，变向，后撤步，最后顶着防守球员的封盖，强行后仰跳投。
这是一套非常漂亮的动作，引得场边观战的学生一阵惊呼。
然而，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两圈，还是无情的滑了出来。
林布凌在心里默默吐槽。
“帅是真帅，不进也是真不进啊……”
这就是迈克的问题，过多的单打导致效率并不高。
攻防再次转换，林布凌第三次持球。
这一次，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试探一下。他没有急着传球，而是用连续的变向和背后运球，开始调动防守。
他的节奏变化，让防守他的球员有些无所适从。防守阵型出现了一丝松动。
机会！
他的“上帝视角”捕捉到，球队的得分后卫，一个叫肖恩的射手，在左侧底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位。
林布凌立刻一个不看人传球，篮球象是长了眼睛，从人缝中穿过，精准的飞到了肖恩的手里。
传球满分。
然而，接到球的肖恩，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球会以这种方式传到自己手上。他愣了一秒，这才想起来要投篮。
就是这一秒的尤豫，防守球员已经飞扑了过来。
肖恩在干扰下仓促出手。
“哐！”
一个离谱的三不沾。篮球直接飞出了底线。
“法克！”肖恩懊恼的骂了一句。
场边的布朗教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问题越来越明显了。
这不是一个球员的问题，而是整个体系的排异反应。主力队员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们的跑位、节奏、思考方式，都是围绕着“迈克单打”这个内核创建的。
林布凌的传球，就象是一个外来的、高维度的指令。他们能看懂，但身体反应不过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对抗赛彻底变成了一场灾难。
林布凌的传球越是精妙，失误就越是五花八门。
他一个背后传球给到顺下的前锋，前锋因为没准备好而黄油手。
他一个击地传球穿透防线，中锋接球后却因为思考人生而错失上篮良机。
整个红队的进攻，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迈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开始拒绝给林布凌传球，拿到球就是自己单干。
林布凌感觉自己象是在驾驶一辆拖拉机，却被告知要开出法拉利的速度。他踩下油门，结果就是发动机在咆哮，车轮在原地打滑，最后整个车都快散架了。
终于，在又一次失误后，矛盾彻底爆发了。
那是一个快攻机会，林布凌持球飞速推进，迈克在他右侧跟进。
在林布凌的“上帝视角”里，只要迈克保持直线冲击篮筐，一个简单的提前量传球就能形成完美的空中接力。
金色的光路清淅无比。
他毫不尤豫的把球向空中抛去。
但是，迈克在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停，拐向了三分线外。他习惯了在快攻中投追身三分，而不是冲击篮筐。
于是，一幅尴尬的画面出现了。
篮球孤零零的飞向篮筐，而本该出现在那里的迈克，却站在三分线外，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篮球砸在篮板上，弹出了界外。
这一次，迈克没有再吼叫。
他只是沉默的走到场边，捡起那个篮球，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
“砰！”
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迈克通红着眼睛，一步步走到林布凌面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如果你想打球，就按我们习惯的方式打！”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收起你那套华而不实的杂耍！这里没人看得懂！”
“那不是杂耍。”林布凌试图解释，“你的跑位可以更坚决的冲击篮下……”
“闭嘴！”迈克粗暴的打断了他，伸出手指几乎戳到了林布凌的鼻子上，“我不需要一个刚从替补席爬上来的菜鸟，来教我怎么跑位！你以为你是谁？”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哔——哔——”
布朗教练的长哨声终于响起，象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先是看了看怒气未消的迈克，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林布凌。
“林，过来。”
林布凌跟着布朗教练走到场边。
布朗教练没有发火，只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无奈。
“孩子，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你的视野，你的传球，都是顶级的。”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场上的主力队员。
“但他们，就象一台已经磨合了很久的机器。每个齿轮都在固定的轨道上运转。而你，就象一个全新的、性能强劲的喷气发动机。”
“你不能把一个喷气发动机，强行装在一辆老旧的拖拉机上。结果不是拖拉机飞起来，而是整台机器散架。”
林布凌沉默了。
这个比喻很刺耳，但很贴切。
“先回替补阵容吧。”布朗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林布凌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走到场边，脱下了那件只穿了不到二十分钟的红色背心，递还给了表情复杂的约翰。
然后，他一言不发的走回了替补席的末端，坐了下来。
他看着场上，约翰重新组织进攻。球再次回到了迈克手中，迈克再次开始了低效的单打。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平庸，但至少流畅。
林布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第一次如此清淅的认识到。
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路，并不足够。
你还需要能跟上你思维，并肩奔跑的同伴。
否则，你所谓的“上帝视角”，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