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夏天,bj的空气里混杂着燥热的蝉鸣和申奥成功后的喧嚣。
林布凌的房间里,只有老旧空调的嗡嗡声。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桌上那个棕黄色的dhl快递信封。信封的一角已经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起毛,上面的英文地址象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咒语。
马杜菲高中。
the acduffie school
他拆开信封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薄薄的一张纸,却感觉重若千斤。
“dear r l, we are pleased to r you of your aeptance”
成了。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心脏象是被人用手攥住,然后猛的松开,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没有喊,也没有跳,只是咧开嘴,无声的笑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客厅里,姐姐林思语第一个冲过来,抢过信纸,尖叫着抱住了他:“成了!小凌!你真的成了!”
母亲也从厨房里擦着手出来,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不停的念叨着:“好,好,我儿子有出息了。”
一片欢腾中,只有一个人是沉默的。
林建国,林布凌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体坛周报》,报纸的边缘被他捏的有些发皱。他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吐出两个字。
“我不看。”
空气瞬间凝固。
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的欢呼也卡在了喉咙里。
晚饭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桌上是林布凌最爱吃的京酱肉丝和可乐鸡翅,但他一口也吃不下去。一家人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细碎声音。
最终,还是林建国放下了筷子,打破了沉默。
“我不支持你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象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林布凌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他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林建国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指了指林布凌瘦削的肩膀,“就凭你这身板?一米八的个子,体重不到一百四十斤。你去美国打球?风大点都能给你吹倒了。”
“美国篮球是靠身体的,是肌肉的碰撞。你去了,就是被淘汰的命,白白浪费青春。”
林布凌的拳头在桌子下握紧了。
“篮球不是只有身体。”他反驳道,“我能传球,我能组织,我的球商不比任何人差。”
这是他最大的自信。他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天赋,当他持球时,队友的跑位,对手的空隙,在他脑海里会变成一道道发光的高亮线路。他称之为“上帝视角”。
林建国冷笑一声:“球商?传球?那都是创建在你能拿得住球,能不被撞飞的前提下。你连半场都过不去,你的球商有什么用?给裁判看吗?”
“你根本就不懂!”
争吵骤然升级。
林建国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常年不苟言笑的威严让他象一座山。
“我不懂?我十五岁进体校,二十岁进八一队,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篮球是巨人的运动!你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只会毁了你自己!”
“那你呢?”林布凌也站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放弃了你的梦想,就别想让我也放弃我的!”
“你!”
林建国扬起了手,但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那只手最终还是颤斗着放下了。
“滚回你屋里去。”他转过身,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那顿饭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冷战。林建国早出晚归,林布凌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墙上贴满了nba的海报。威廉姆斯,这些都是他的偶象。
他一遍遍的抚摸着那颗旧篮球,他想不通,为什么最该支持自己的人,却成了最大的阻力。
这天深夜,房门被轻轻推开。
姐姐林思语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
“还在生气?”她把碗放在桌上。
林布凌没说话,只是闷闷的躺在床上。
林思语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塞到他手里。
“拿着,这里面有五千块钱,是我这几年攒的压岁钱和稿费。到了美国,别亏待自己。”
林布凌看着存折,心里一酸:“姐……”
“你别怪爸。”林思语坐在床边,轻声说,“他不是恨你追梦,他是怕。怕你象他一样。”
“爸当年在八一队,是打控卫的,他的传球,连宫指导都夸有灵性。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是国家队的未来。”
“后来呢?一次训练,为了抢一个球,跟人撞在了一起,膝盖韧带断了。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养了大半年,回来也废了。速度没了,爆发力没了,只能退役。”
林思语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篮球上,最后篮球给了他一身伤病和一辈子的遗撼。他嘴上说你不懂,其实是怕你太懂了,怕你陷得太深,最后跟他一个下场。”
林布凌沉默了。
他从不知道,那个严厉的,不近人情的父亲,还有这样一段过去。他只记得,从小到大,父亲从不碰篮球,也从不看他打球。
原来,那不是讨厌,是害怕。
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bj首都国际机场,人声鼎沸。
林建国没有来。
林布凌的心里空落落的,象是缺了一块。他努力的挤出笑容,和母亲拥抱,听着她的叮嘱。
“到了那边,好好吃饭,别跟人起冲突,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林思语帮他整理着衣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那是一个洗得发白的旧护腕,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松紧带也几乎失去了弹性。
“这是爸当年用过的。”林思语小声说,“他让我交给你。”
林布凌的心猛的一颤。
他紧紧的攥着那个护腕,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汗水和温度。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
他最后拥抱了一下家人,转身走向登机口。
在即将拐进廊桥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在航站楼的玻璃墙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孤独的身影。
是父亲。
他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旧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挥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么远远的,静静的站着。
隔着几十米的人群,林布凌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复杂的,混杂着担忧,不舍,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期盼的目光。
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烟消云散。
他明白了父亲所有的固执与别扭。
林布凌的眼框红了,他朝着那个方向,用力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他将那个旧护腕小心的戴在手腕上,仿佛获得了一股无穷的力量,大步的踏上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廊桥。
再见,bj。
你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