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沉入了万丈海底，无尽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
赵籍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以及自己身体被巨大力量抛飞、撞击的剧痛上。剧烈的震荡碾碎了他的感知，意识像风中残烛，倏忽熄灭。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仿佛在永恒的寂静中漂浮，又仿佛只是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刹那，或许是千万年，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汹涌的、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剧痛！这痛楚如此真实，如此猛烈，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紧随其后的，是沉重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
“呃…咳…咳…”
赵籍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喉咙干涩，眼皮沉重，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屋顶，不是他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也不是医院的无影灯。
那是…泥土混合着草梗夯实的房顶？几根歪歪扭扭的原木作为房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带着霉斑的茅草。一缕微弱的的光线，从屋顶某个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
这是…哪里？
赵籍试图转动脖子，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头痛袭来，伴随着强烈的眩晕，他闷哼一声，放弃了动作，只能僵硬地躺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感知周围。
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干草气味的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泥土的土腥、干草的霉味、某种劣质油脂燃烧的烟熏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人的汗味和病弱的气息。
冷，深入骨髓的冷。不是空调的凉意，而是那种带着湿气的、从地面和墙壁里渗出来的阴冷，赵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籍儿…籍儿…你醒了？老天爷开眼啊！”
一个嘶哑、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切的忧虑。
赵籍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身影佝偻在土炕边，那是一个老人，或者说是看起来极其苍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粗糙，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短褐，上面打着好几块同样粗糙的补丁。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迸发出了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颤抖着伸过来，似乎想碰触他的脸颊，却又不敢，就好似害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籍儿…感觉咋样？还疼不？渴不渴？饿不饿？”老人的声音急促，带着浓重到赵籍几乎完全听不懂的口音，像某种古老而陌生的方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喉音和奇怪的转调，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质朴和关切。
赵籍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他想问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了？但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虚弱感让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现代社会的记忆与眼前原始落后的景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让他头晕目眩。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车祸…那现在呢？是医院？还是…地狱？可地狱怎么会有这样破败的屋顶？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饱经风霜、满眼关切的老人？
“水…水…”他终于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用的是他熟悉的普通话。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太听清，但看到赵籍干裂的嘴唇，立刻明白了，他慌忙转身，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迅速地跑到墙角一个粗陶水缸边，拿起一个豁口的陶碗，仔细地用袖口擦了擦碗沿，这才舀了半碗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水来了，籍儿，慢点喝…”老人用一只手托起赵籍的后颈，那手臂虽然干瘦，却异常稳固，他将碗沿凑近赵籍的嘴唇。
水是凉的，带着一股泥土和陶器的味道，口感有些涩，但此刻对赵籍来说，却如同甘霖，他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喝了几口水，赵籍感觉稍微清醒了一点，头痛也似乎减轻了一分，他再次看向老人，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询问。
老人看懂了他的眼神，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那浓重的口音，一字一顿，努力说得清晰些：“籍儿…莫怕…莫怕…这是家…阿父在呢…阿父在呢…”
阿父？
赵籍彻底懵了，他努力回想，自己的父亲明明叫赵建国，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穿着麻布衣服的老人？而且…这环境…这语言…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难道…难道那场车祸之后…自己…穿越了？！
赵籍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但身下硬邦邦的土炕、空气中弥漫的土腥霉味、老人身上粗糙的麻布衣、还有那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所有的一切都在无情地印证着这个荒谬的可能性。历史书上那些模糊的描述、纪录片里复原的古代场景，此刻以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籍儿？籍儿？你咋了？别吓阿父啊！”赵老石看到儿子又闭上眼睛，脸色苍白，顿时慌了神，粗糙的手掌慌乱却轻柔地拍着他的脸颊，那手掌上的老茧刮在皮肤上，带着一种真实的粗糙感。
赵籍再次睁开眼，看着老人焦急万分的脸，那双浑浊眼睛里流露出的深切担忧和恐惧，是如此的真实和沉重，仿佛只要他再有半点不适，老人眼中的光芒就会彻底熄灭。
赵籍的心中五味杂陈，恐惧、迷茫、荒谬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但在这无力感深处，一丝求生的本能，以及对这陌生关怀的微弱回应，促使他张开了嘴，喉咙滚动了几下，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老人刚才的发音，生涩地、试探性地吐出两个字：
“父…父…”
赵老石浑身猛地一震，仿佛被这两个字击中了心脏，眼泪瞬间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滴在破旧的炕席上，他一把抓住赵籍的手，那只手同样粗糙、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哎！阿父在！阿父在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人哽咽着，嘴里反复念叨着。
赵籍感受着手掌传来的粗糙触感和微弱暖意，看着老人喜极而泣的脸庞，心中的恐惧似乎被这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稍稍融化了一角。
尽管前路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并非完全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