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蠕动的心脏之间,他看到了一块黑色的、巴掌大小的木牌,正静静地躺在粘稠的液体中。
木牌上,用朱砂写着一个潦草而又狰狞的字。
“屠”。
就在他看清这个字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了自己的车。
车里的小玉,不知何时己经恢复了平静。她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还是那个消消乐的界面。她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和安详。
之前那股冰冷的杀意和憎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随着这个铁箱和这块木牌的出现,她锁定的那个“东西”,己经被“抓住”了。
齐天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明白了。
小玉之前死死盯着的,不是水下的铁箱,而是附着在铁箱之上,普通人根本看不见的某种邪祟!是那个邪祟偷走了这些心脏,藏在了水底!
而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人”干的。
他再低头看向那个“屠”字木牌,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的师父,那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教了他一身解剖本事和几招“江湖把戏”的老酒鬼,曾经在他出师那天,醉醺醺地抓着他的领子,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跟他说过一句话。
“小子,记住了,这个世界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咱们法医,是跟死人打交道,但有些东西,比死人可怕一万倍。这世上,有一种人,不入轮回,不归地府,专以屠戮恶鬼邪祟为生,他们行走阴阳,是阴间的‘清道夫’,人称‘屠门’。他们没有固定的组织,亦正亦邪,全凭本心做事。但凡他们出手,必会留下一块‘屠’字令。见到这块令牌,活人退散,鬼神避让。那代表着一场不死不休的狩猎,开始了。”
齐天看着那块木牌,又看了看那些还在跳动的心脏,一个完整的、却又无比疯狂的逻辑链在他脑中形成。
所以这些心脏,是被某个邪祟偷走的。而那个被分尸的女人,很可能是邪祟为了混淆视听、嫁祸于人而制造的惨案。
然后,一位“屠门”中人追查到了这里,从邪祟手中“抢”回了这些心脏,并留下了这块令牌作为标记和警告!
这场看似是凶杀案的背后,竟然是“屠门”与“邪祟”之间的一场惨烈交锋!
一个巨大的、超乎想象的世界观,正在他的面前,缓缓拉开血腥的帷幕。
他,齐天,一个只想和自己的鬼新娘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顺便攒钱买房的法医,似乎己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神鬼之间的残酷战争之中。
“齐天?齐天!”师重海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发什么呆呢?这案子,你怎么看?”
齐天抬起头,看着师重海那张写满困惑和期待的脸,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能怎么看?
他总不能说:“师队,收队吧,别查了。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儿,这是玄幻事件。凶手可能不是人,破案的也不是警察,咱们顶多算个战场清洁工?”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那块“屠”字木牌,沉声道:“队长,查查这个字。这可能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代号,或者一个组织的徽记。”
他决定,先从自己能理解的层面,引导警方的调查方向。至于那些超出凡人理解的部分,只能他自己,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了。
他转过身,走向自己的车,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麻烦,才刚刚开始。而他唯一的倚仗,就是车里那个连话都不会说,却能一眼看穿邪祟的女帝陛下。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齐天开着车,手指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的大脑像是被人扔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各种纷乱的念头、恐怖的画面和匪夷所思的猜测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碎尸、消失的血液、光滑的切口、跳动的心脏、神秘的“屠”字令牌,还有师父那番醉后的疯话
每一个关键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铅块,将他从原本平静的生活中,一步步拖拽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名为“异常”的深渊。
他偷偷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小玉。
她己经恢复了那副恬静美好的模样,脑袋微微歪着,靠在座椅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着。她手里还捧着齐天的手机,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消消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游戏结束,显示着一个大大的“失败”字样。
她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仿佛那股冲天的杀意和憎恶,只是齐天的一个幻觉。
但齐天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个看似纯净如白纸的女孩,她的身体里,沉睡着一个能够俯瞰神鬼的古老灵魂。她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能感知到自己无法理解的危险。
她既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底牌。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齐天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轻声问道:“小玉?”
小玉闻声,缓缓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望向他,带着一丝询问。
“刚刚在水库边,”齐天斟酌着词句,生怕吓到她,又怕她无法理解,“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朝着水库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小玉静静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担忧的脸。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良久,她伸出那只冰凉如玉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了齐天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她的手很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但就是这股冰凉,却像一股清泉,瞬间抚平了齐天心中的狂躁和不安。
她不会说话,但她的动作,己经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
——别怕,有我。
齐天的心猛地一颤,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很小,很软,仿佛没有骨头,握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美玉。
这一刻,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心智不全的病人,也不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麻烦”。
她是他的妻,是他用一场荒诞的邂逅,从另一个世界拉回人间的羁绊。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深渊,他们都得一起走下去。
“好,我不怕。”齐天深吸一口气,对着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咱们回家。”
他重新发动车子,眼神变得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