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
李太隐又来了。
他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
但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狂热退去。
沉淀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今夜,无月。
浓厚的乌云遮蔽了天光。
破庙里比地狱还要漆黑。
李太隐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幼兽。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昨夜的徒劳。
他摸遍了每一寸冰冷的墙壁。
敲遍了每一块冻结的地砖。
双手被粗糙的石面磨得血肉模糊,却依旧一无所获。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开始侵蚀他的心脏。
就在他力竭倒地,意识都开始模糊时。
一道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香气,钻入了他的鼻腔。
木头燃烧后,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奇特味道。
这味道,和他那位小仙女姐姐身上的味道。
有一丝丝相似。
李太隐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来。
循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尊无悲无喜的神像上。
香气,似乎是从神像的胸口位置传来的。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冰冷的神台。
小小的手指在神像心口处摸索着。
那里,有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裂纹。
他用尽全身力气。
将手指插进裂缝,猛地向外一抠!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
在死寂的庙宇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神像胸口处,一块石板缓缓向内凹陷。
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深处,静静地躺着一卷古旧的经书。
李太隐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带着朝圣般的心情。
将那卷经书捧了出来。
成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瞬间。
一道墨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李玄月伸出手。
李太隐没有任何犹豫。
双手将经书高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奉上。
李玄月接过经书,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
在经书上缓缓扫过。
确认无误后,他将其收入袖中。
另一只手却拿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简,递给了李太隐。
“这是你应得的。”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太隐虔诚地接过玉简。
却不知,他手中的,是李玄月早已复刻好的版本。
而那道引导他的香气。
不过是李玄月用一丝木灵力。
点燃了一片沾染了锦华气息的衣角碎屑。
再用风精准地送到他鼻尖的把戏罢了。
所谓的机缘,从来不是天定。
而是他为锦华,亲手导演的一场戏。
当李玄月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屋里时。
被窝里立刻拱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张锦华从被窝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没有问,只是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李玄月走到桌边。
将那卷真正的《太上感应篇》古经放在她面前。
“你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张锦华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
郑重地接过经书,脸上绽开一个甜得能掐出蜜的笑。
“谢谢玄哥哥!”
她的小爪子刚碰到经书。
就毫不犹豫地将其丢进了空间。
开玩笑,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当然要让空间先分析一遍,确认安全无毒才能看。
苟道第一条,永远不要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哪怕是自己人递过来的。
李玄月看着她这副财迷又惜命的小模样。
白绫下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纵容的笑意。
他,就是喜欢她这副永远先顾着自己的自私劲儿。
自此,李太隐的“地狱式”特训,正式拉开序幕。
李玄月教他的,不止是认字。
“看这片雪花,它有几个棱角?为何会形成这种形状?”
“听这阵风,它从哪个方向来,下一息会吹向何处?”
他教的,是观察,是格物。
是洞悉天地万物运转的“理”。是让他从一个凡人的视角。
去理解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
而张宏冰的教育,则简单粗暴得多。
他直接将李太隐拎到后山深处。
指着一头被惊醒的,獠牙外露的野猪。
“杀了它。”
李太隐吓得浑身发抖。
“或者,被它吃掉。”
张宏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不会直接动手帮忙。
只会在李太隐即将被开膛破肚的瞬间。
用一道细微的雷光精准地麻痹野猪一息。
仅仅一息。
生与死的刹那,足以逼出一个人最原始的潜力。
白天,李太隐是跟在张锦华身后。
为她捧着零食盒,姐姐长姐姐短的乖巧跟屁虫。
到了夜晚,他就成了两个魔鬼教官手下。
在生与死之间反复横跳的可怜学徒。
李太隐痛,并快乐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五感在李玄月的教导下变得无比敏锐。
而身体,则在张宏冰的雷霆淬炼下,一天比一天强悍。
这一切,都是那位小仙女一样的姐姐赐予他的。
他必须抓住,用尽全力,哪怕粉身碎骨。
直到第七天夜晚。
屋子里,张锦华正美滋滋地啃着。
玄哥哥用木灵力催生出的红颜果。
突然,她藏在老夫妻床底下的那个小纸人。
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神念波动。
——血!好多血!
——火!好大的火!
神念戛然而止。
张锦华啃果子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正在后山“训练”李太隐的张宏冰和李玄月。
也察觉到了村子方向传来的异动。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死寂。
一种生命被瞬间抹去的,令人作呕的死寂。
三人带着李太隐,如鬼魅般掠回村口。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整片夜空。
浓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疯狂地灌入鼻腔。
整个安村,变成了一片烈火焚烧的修罗场。
李太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手中的弓箭“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火海。
看到的,却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死状凄惨的尸体。
。被长枪钉死在自家的门板上,眼睛瞪得滚圆。
总爱捏他脸蛋的李大娘。
身首异处,滚落在血泊里。
那些曾与他一同玩耍的孩童。
尸体被胡乱堆积在村口的井边,死不瞑目……
“啊——!!!”
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从李太隐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双目赤红,跪在粘稠的血泊之中。
身体因为极致的仇恨与痛苦而剧烈地抽搐。
他猛地回头,像一头绝望的孤狼。
扑到张宏冰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
用头不停地磕着滚烫的地面,磕得鲜血淋漓。
“仙长!求求你!帮我报仇!求求你!”
张宏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烦躁。
凡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李太隐见他无动于衷,又转向一旁静立如松。
周身气息比这风雪还要冰冷的李玄月。
“仙长!求你!”
李玄月仿若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
绝望,将李太隐彻底淹没。
最后,他抬起那张满是血泪的脸。
看向那个被两位仙长护在中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跪行到张锦华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血肉模糊。
“姐姐……求你……”
张锦华蹲下身,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抬起李太隐的下巴。
她的脸上,没有孩童的纯真,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神。
“想报仇?”
她的声音,又奶又甜。
“可以。”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从今天起,你,李太隐,是我张锦华的弟子。你的命,是我的。”
“并且,你要帮我找到两样东西。”
她看着李太隐,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
“阴阳五行石,和太极雷霆神石。”
李太隐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答应!”
“好。”
张锦华站起身,目光越过火海。
落向村子深处那户人家。
“哥哥,玄哥哥,他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命令。
“教他本事,让他去咬人。”
她转过头,小脸上没有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去咬……那些冲着‘牌位’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