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悄然滑入深秋,幽谷的色彩日渐斑驳。曾经郁郁葱葱的阔叶林木,如今只剩疏朗的枝干倔强地指向天空,或是挂着几片顽强的、边缘卷曲枯黄的残叶。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一种干燥而萧索的气息。唯有溪边那些耐寒的灌木和远处山崖上的松柏,还固执地保留着一抹深绿,在日渐凛冽的山风中摇曳。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清晨时分,草叶上常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预示着严寒已在不远处窥伺。
面对即将到来的冬季,幽谷进入了全面备战的紧张状态。粮食虽已满仓,但要安然度过北方山区漫长而酷寒的冬天,需要做的准备还远未结束。
首要任务是最大限度地储存食物。周氏指挥着杨丫,将最后几批晚熟的、耐储存的根茎类野菜,如野葛根、山药的块茎,仔细挖出,洗净泥土,一部分切片晒干,另一部分则用新获得的、相对充裕的盐,尝试着进行腌制。她严格按照记忆中村里老人传授的方法,将野菜与适量的盐层层码放在一个洗净晾干的大陶罐里,压实,最后用重石压住封口。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奢侈”地使用盐来保存食物,心中既忐忑又充满期待,希望能为冬季的餐桌多添一道风味,也多一份保障。
肉类储备更是重中之重。杨熙狩猎的频率和范围都加大了。他利用改进后的陷阱和日益精进的箭术,陆续捕获了几只肥硕的野兔和一只不慎闯入警戒范围的獐子。处理猎物的工作量骤然增加。周氏和杨丫负责剥皮、清理内脏,杨熙则负责将大块的肉切割成条状。他们充分利用了新换回的铁料打制的、更锋利耐用的切刀,效率提升了不少。
然后便是关键的熏制环节。在杨熙搭建的、带有遮棚的熏架下,终日缭绕着带着松柏清香的烟雾。肉条被均匀地悬挂在架上,下方是缓慢阴燃的、特意挑选的松木和柏木枝桠,混合着一些驱虫的艾草。周氏需要时刻关注火候,既要保证烟雾持续,又不能让其转为明火,这是个极其考验耐心的细致活。她常常在熏架旁一守就是大半天,被烟火熏得直流眼泪,但看着那些肉条在烟雾的熏陶下,颜色逐渐由鲜红变为深褐,质地变得紧实干燥,散发出诱人的熏香,便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这些熏肉,将是他们冬季最重要的脂肪和蛋白质来源。
保暖问题同样迫在眉睫。杨大山的工作重点转向了御寒物品的制作。他将之前鞣制好的、质地相对较差的皮子找出来,用新铁针和麻线,开始为家人缝制皮帽和皮护膝。他的手艺不如周氏灵巧,但胜在耐心细致,针脚密密麻麻,力求坚固耐用。杨熙则负责收集过冬的燃料。他不仅砍伐了大量的枯木和硬柴,整齐地堆放在新居旁搭建的柴棚里,更重要的,是确保之前发现的那个小煤点的储备足够。他花费了好几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扩大开采面,将那些乌黑发亮的煤块挖掘出来,用藤筐运回,堆放在干燥通风处。这些煤炭,将是他们抵御严寒夜晚的核心保障。
杨老根也没有闲着。他虽无力从事重体力劳动,但他的经验在此时显得尤为宝贵。他会坐在阳光下,指挥着杨丫如何辨认哪些干草药适合在冬季泡水饮用以防风寒,哪些可以用来煮水泡脚活血。他甚至凭借模糊的记忆,指点杨熙如何利用柔软的树皮纤维和干燥的苔藓,混合泥土,进一步填塞新居墙壁上可能存在的细微缝隙,以阻挡无孔不入的寒风。
就在全家上下为过冬而忙碌得脚不沾地之时,那只被圈养的母鸡,再次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在产下第一枚蛋约莫半个月后,它竟然又接连产下了两枚蛋!虽然不像第一次那样引得全家轰动,但这稳定(尽管频率不高)的产出,无疑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这证明他们的驯养方向是正确的,这只野鸡正在真正地向着家禽转变。
周氏这次没有再将鸡蛋立刻吃掉,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干草包裹起来,存放在一个铺着厚厚干草的小木盒里,放置在屋内相对恒温的角落。她心里存着一个念想:万一,只是万一,以后能有机会得到一只公鸡呢?这些蛋,就是未来的希望种子。
杨丫对待这只母鸡也更加上心了,几乎将它当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每日的喂食更加准时,还会特意留些磨碎的、新收的豆粕给它加餐。母鸡似乎也通人性,见到杨丫便会亲昵地凑上来,“咕咕”地叫着,用喙轻轻啄食她手心的食物。
这一日,杨熙在巡查山谷最外围、靠近北面山脊的防线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在一处背风向阳、岩石嶙峋的坡地上,他注意到几丛低矮的灌木,上面稀疏地挂着些深紫色、几乎发黑的小浆果。他认得这种野果,村里人称之为“冬珠子”,味道酸涩,平时无人问津。但杨老根曾偶然提起过,这种果子经霜之后,甜味会增加,而且极其耐寒,往往能在枝头挂到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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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摘了几颗放入口中,果然,入口仍是强烈的酸涩,但细细品味,确实能在后喉间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寒意激发出来的甘甜。更重要的是,这种果子果肉厚实,籽粒小。一个念头瞬间划过他的脑海:能否用这种耐储存的野果,来尝试酿造一种新的、或许能存放更久的“山酢”?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兴奋。现有的山酢主要以夏季和初秋的野果为原料,不易保存,且冬季缺乏原料。如果能成功利用“冬珠子”,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拥有一种可以跨越冬季的、持续的交换物!这对于维系那条脆弱的贸易线,意义重大。
他立刻采集了一大捧“冬珠子”带回。晚上,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人。
“冬珠子?”杨老根眯着眼,努力回忆着,“嗯……是有这么个说法,霜打过的,能甜点。以前荒年,也有人摘来充饥,就是太酸……酿酒?没听说过。”
周氏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小果子,也有些疑虑:“这果子又酸又涩,能成吗?别糟蹋了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黍米(做酒引)。”
杨熙却显得很有信心:“正是因为酸涩,别人才不会轻易采摘食用,我们才有机会。而且它耐存放,正好弥补冬季无果的空白。我想试试,不用多,就用一小罐,看看能不能发酵。”
他的探索精神和敢于尝试的勇气,再次感染了家人。杨大山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周氏也不再反对,只是叮嘱他小心操作,别浪费太多粮食。
于是,在繁忙的冬储工作间隙,杨熙又开启了一项新的实验。他选取了最小的一只陶罐,仔细清洗消毒,将采集来的“冬珠子”捣碎,加入少量煮开晾凉的溪水和一定比例的黍米酒引,小心翼翼地密封起来,放置在屋内相对温暖的角落,与那几枚鸡蛋做了“邻居”。
这个过程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之数。但这一点微芒般的尝试,却代表着这个家庭并未因生存压力而变得保守和僵化,他们仍在积极地观察自然,利用自然,努力地拓展着生存的边界,积攒着面向未来的、哪怕看似微不足道的“薪火”。幽谷的冬天,注定不会只有被动地防御和消耗,还孕育着主动的希望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