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初夏。
曼谷的霓虹,仿佛比世界上任何都市都更迷离几分。
灸热的风裹挟着香火气、香料味和尾气的浑浊,
吹过玉佛寺的金顶,也吹过素坤逸路两旁鳞次栉比的酒吧与夜总会。
这里是欲望的永不眠城,
是冒险家的乐园,更是无数罪恶滋养蔓延的温床。
然而,在这片看似无序的喧嚣之下,
真正掌控节奏的,却是庙堂之上那三股互相缠绕、互相倾轧的巨力。
这位刚刚以压倒性优势成功连任的电信大亨总理,正站在权力的顶峰。
他的背后,
是新兴华商资本与无数草根民众的狂热支持。
他手腕强硬,大力推行惠民政策,铁腕整治系统,风头一时无两。
但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威望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传统的精英阶层、被他触动了利益的集团,
正用充满忌惮与怨恨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意图改变游戏规则的“巨人”。
军方的营房里,气氛则更为微妙。
枪杆子历来是这片土地上最硬的道理,盘根错节的派系虽各有算盘,
却在一点上达成共识:
他信的崛起,正不断蚕食他们世代享有的特权与荣光。
表面的服从之下,是难以抑制的躁动。
将军们的酒杯碰撞声中,谈论的或许不是战事,
而是如何在权力的棋盘上,重新夺回那枚属于自己的“王棋”。
而在那至高无上、深受民众爱戴的皇室周围,
保守的枢密院元老们,则对当前的一切抱持着深深的疑虑。
他们维系着古老的传统与阶层的秩序,
任何挑战这一平衡的力量,都是他们警剔的对象。
庙堂的三足鼎立,博弈的刀光剑影,消耗了这个国家太多的精力。
于是,
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另一个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肆意生长。
曼谷——
便是这个黑暗世界的十字路口,是无法无天的罪恶溶炉。
日本的极道,
在这里拥有如同池谷组那般,高墙环绕、禅意深深的日式庭院,
掌控着最高端的夜场与最隐秘的洗钱信道。
香港、中国台湾的过江龙,
则将昔日的帮派战火延续至此,
为了毒品线路、赌场利益和人蛇偷渡,在暗巷中殊死搏杀。
欧美的犯罪组织,韩国的暴力社团,
以及东南亚本土那些与边境武装毒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豪强…
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将自己的触角深深扎入这片肥沃的土壤。
在这里,规则被重新书写。
法律的面孔模糊不清,金钱与子弹才是通用的语言。
毒品交易在光天化日下可能如同菜市场般寻常;
走私的货柜船悄然穿梭在繁忙的码头;
更为黑暗的,
是那些隐藏在普通公寓楼里的诈骗园区,
是那些被绑架、贩卖,最终器官被明码标价的无声冤魂。
这里跟中国国内有很大不同。
政府对枪械的管控非常的宽松。
所以,枪声是曼谷夜晚的背景音,不算稀奇。
帮派抢地盘、黑吃黑,当街就敢掏家伙对射,砍刀和手枪都只是常备武器。
在这里,
人命按价钱分三六九等。
有钱有枪就是爷,可以横着走;
没背景的马仔死了就象野狗,扔进湄南河都嫌麻烦。
这里,
是野心家的天堂,也是弱者的地狱。
——
曼谷素坤逸路的夜晚,
是一场由霓虹、酒精和无处安放的欲望共同酿造的迷醉盛宴。
对于从全世界涌来的游客而言,这里是放纵的天堂;
而对于盘踞在此的各方势力来说,这里则是用泰铢和美钞堆砌而成的血腥战场。
在这片战场上,最锐利的武器,
莫过于那些比女人更娇艳、眼波能勾走人魂魄的kathoey。
泰国以其惊人的包容性,
承接了当年从新加坡等周边国家因政策收紧而流出的“人妖”表演产业,
并青出于蓝,将其打造成了一张闪亮的国家名片。
专业的秀团如同娱乐界的经纪公司,
掌握着从选拔、培训到演出、交易的完整产业链。
任何一家想要在素坤逸路立足的夜总会,
如果没有一支顶级的kathoey队伍驻场表演,
并随之开展台下更为隐秘和暴利的“陪酒”与“出台”服务,
那就如同餐厅失去了招牌菜,注定门庭冷落,被残酷的竞争洪流无情吞噬。
“暹罗明珠”酒吧,
这颗刚刚易主、试图在乱局中站稳脚跟的新星,
此刻正清淅地感受着这条生存法则带来的刺骨寒意。
晚上九点,
本该是大型“kathoey cabaret”开场预热,
引得客人翘首以盼、纷纷下单的时刻。
然而,舞台上却空空如也,只有寂寞的灯光徒劳地扫过空荡的台面。
经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一路小跑冲进顶楼的办公室,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进哥,唐哥!
‘粉色梦幻’秀团的人…
到现在一个都没来!
领队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唐世荣“嚯”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
合同不是签得好好的吗?
定金都付了!”
坐在主位上的李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
脑海中便浮现出隔壁那家“金孔雀”
陈家人可能正露出的嘲讽冷笑。
这一招,不致命,却足够毒辣,直接打在了七寸上。
很快,阿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他带来的消息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进哥,查清楚了。”
阿南的声音低沉而清淅,
“‘金孔雀’的经理昨天下午和‘粉色梦幻’的经纪人私下会面。
同时,我们之前接触过作为备选的‘天使之光’和‘暹罗玫瑰’两家秀团,
刚刚也正式回复,以档期已满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长期合作邀请。”
唐世荣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的!
陈家这是要对我们进行行业封杀!
断了我们的秀,就是想让我们刚开业就臭了招牌!”
李进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
俯瞰着楼下已经开始骚动不安的场子。
客人的抱怨声、催促声隐约可闻,服务生们疲于应付,场面正一步步走向尴尬和失控。
这不仅仅是一场表演的缺席。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地头蛇的明确警告,
在这里,光有钱和狠劲还不够,你还需要掌握那些盘根错节的资源和人脉。
陈家的这一手,就是要让他李进明白,
在曼谷这片深水里,他连呼吸,都可能需要别人的允许。
冰冷的锋芒在李进眼底一闪而逝。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阿南,撒网,找鱼。
我不信整个曼谷,他陈家都能一手遮天。”
“世荣,稳住场子,告诉客人,今晚所有酒水七折。
失去的场面,我们要自己找回来。”
风暴,
已经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席卷“暹罗明珠”。
而李进的应对,
将决定他是在这片暗礁密布的海域中触底沉没,还是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