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在湄南河畔一片庞大水寨深处,一个紧邻偏僻小码头的仓库里,
李湛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依旧是那张憨厚的笑脸在冲天火光中化为虚无的画面,
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再次刺入他的脑海。
“六目——!”
他低吼一声,倏地从麻袋堆里坐起,
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李湛环顾四周,
周围堆积的麻袋几乎触手可及,斑驳的木墙缝隙间漏进几缕稀薄的天光,
整个空间狭窄逼仄得令人窒息。
昏睡前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河岸水泥管的血腥味,
姐弟俩惊恐的眉眼,
差亚叔沉稳的双手,
还有子弹凿进骨缝的剧痛…
所有画面终于串联成清淅的现状——
他正藏在曼谷水寨的某个角落,
身负枪伤,记忆残缺,
而整座城市的猎犬正在搜寻他的踪迹。
李湛低头看了看自己。
上身赤裸,脑袋、左肩以及大半个胸膛和后背都缠满了干净的绷带,
浑身被汗水浸透,黏腻不堪。
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如同火烧般从胃里传来。
他瞥见身旁地上放着一个食盒,
里面应该是差亚叔之前送来的饭菜,早已冰凉。
李湛哪还顾得上冷热,直接用手抓起食物,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吞咽。
冰冷的饭菜下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填饱肚子后,
他尝试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除了左肩胛骨处的枪伤依旧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动作稍大便难以忍受外,
身体其他部位的感觉竟好了许多。
背部原本被爆炸冲击波波及的地方,
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在敷了差亚的草药并休息一天后,明显减轻。
头部的胀痛和眩晕感也缓和了不少,
只是…
每当他试图主动去回忆过去,探寻“我是谁”、“发生了什么”
脑仁深处便会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深入思考。
他甩了甩头,暂时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
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他还活着,伤口在愈合,这就够了。
——
就在李湛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感受着身体缓慢恢复时,
仓库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差亚叔提着药箱,带着阿玉和阿诺闪身进来。
看到李湛已经苏醒并坐起,
差亚叔凝重的脸上稍稍舒展,暗自松了口气。
人既然醒了过来,而且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至少说明手术没引起严重的感染和其他并发症,最危险的关头算是熬过去了。
剩下其他伤势的恢复,交给时间就行了。
“醒了就好。”
差亚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温热的陶罐,递给李湛,
“把这药喝了,这是安神补脑的方子,我找相熟的老中医配的。
你脑袋受了震荡,失忆这事急不来,需要时间和机缘。
这药能帮你宁神静气,对恢复有帮助。”
李湛连忙双手接过,入手一片温热。
他看着差亚叔,语气诚挚,
“阿叔,这次多亏您了。
没有您,我这条命恐怕就交代在泰国了”
差亚叔摆了摆手,语气朴实却有力,
“都是华夏血脉,流落异乡,见到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话锋一转,脸色重新变得凝重,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一回事,外面的情况又是另一回事。”
李湛心一紧,放下药罐,
“外面情况很糟?”
“警察明面上的搜捕是松了些,但更麻烦的来了。”
差亚叔叹了口气,
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明显是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李湛。
照片上,正是李湛在曼谷机场准备上车时被拍下的清淅全身照。
“现在,
水寨里那些三教九流的帮派分子,几乎人手一张这个,
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到处在找你。”
他指着照片,语气沉重,
“这背后的人能量不小,而且背后有高人指点。
用这些地头蛇来找人,比警察一家家敲门阴险多了,也有效多了。
他们对水寨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李湛看着照片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眉头紧锁,压力骤增。
“不过,也未必全是坏消息。”
差亚叔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湛一眼。
“哦?”
李湛精神一振。
“昨晚,曼谷可不太平。”
差亚叔压低声音,
“好几个地方莫明其妙起火,
还有警察巡逻队被袭击,手法干净利落,打完就跑。
这明显是有人在有计划地搞破坏,分散警方的注意力,搅乱搜捕行动。
能干出这种事,说明你在曼谷,不是孤家寡人。
你背后,还有一支能动用的力量,而且手段相当老辣。”
李湛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脑海中那几个模糊的男性身影再次闪现——
那个端着茶杯沉稳如山的身影,那个瓮声瓮气、叫他师兄的高大身影,还有…
是的,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兄弟们还在!
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们还在战斗!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力量涌遍全身,让他几乎要激动地喊出来。
他急忙追问,
“阿叔,那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他们?”
差亚叔果断摇头,
“我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在冒险了。
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很容易暴露。
而且你那帮兄弟行事诡秘,来去如风,现在想主动联系他们,不现实。”
他语气严肃地强调,
“当务之急,是藏好你自己,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那些黑帮闻到味。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看向一旁的阿玉和阿诺,
郑重叮嘱道,
“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一定要象平时一样,
该拾荒拾荒,该干嘛干嘛,不要有任何异常。
有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现在用这种方式找人,正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他,
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藏在水寨。
你们一旦慌了,反而会惹祸上身。”
阿玉看了一眼李湛,沉稳地点头,
“放心吧,差亚叔,我知道轻重,会看好阿诺的。”
李湛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在他人生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
是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姐弟给了他最初的生机,
是这位秉持着血脉之义的阿叔给了他坚实的庇护。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
“大恩不言谢。
阿叔,阿玉,阿诺,等我李湛渡过此劫,必有厚报!”
差亚叔闻言,
却是再次摆了摆手,目光慈和地看向阿玉和阿诺,
语气带着一丝恳请,
“我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要什么回报。
之所以出手,一是看在同根同源的份上,二也是可怜这两个孩子。”
他伸手,疼爱地摸了摸阿诺的头,叹息道。
“他们是我族人的后代,父母去得早,
在这水寨里无依无靠,吃了太多苦,看不到什么出路。
你若有心…
将来若真有那个能力,就拉他们一把,带他们离开这片泥潭,
找个能安稳吃饭、堂堂正正做人的营生。
这,就算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