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公卿
车厢內,换上了一件玄色褥裙后的赵婉坐立难安,翘头履细狭,远没有马靴长靴便足,也就是坐在车上,若是行路策马,不適感令人抓狂。
心烦之际,她撩开车帘,探向车队旁的两百余名策马儿郎,回身向赵彦问道:“阿父征这些人隨行,是为何”
这其中还有二十余名赵氏子弟,虽是偏房支脉,但强在文武皆有涉猎,弓马嫻熟先不论,还知些浅薄的兵法,作军官人选再为合適不过。
於车队之后,还备有五百余匹高头大马、千余头羔羊,以及十余辆满载钱帛。
其中有半数是战中所缴获,有半数是族中出资。
刘裕凭白提拔族中耆老担任太僕,赵玄又备受刘义符青睞,赵氏毕竟是天水望族,总得有所表示。
歷朝占有河西,与西域通商或是重视马政时,陇右还是兴盛过的,现今相比於河东,贫寒不知多少,能拿出这些,已是大手笔。
赵氏早前便想像颖川士族般转型,专精於文政,这在两秦时还有成效,出了好几位尚书令、左右僕射的权臣。
现今京兆各族,王修、王尚、杜坦兄弟二人受到信重,光靠文攀登显然不大现实,扬长避短如此浅俗的道理,耆老们怎会不知
刘裕本就是军伍出身,又好武,这简直不能再契合。
尹昭尹雅身死,尹氏无人支起大梁,姜氏落寞已久,马政之、天水太守一权职落在头上,当真是天时相助。
昔刘彻,现刘裕。
得知刘氏父子欲重用赵氏时,已有部分钻研经典学问的子弟撇开“圣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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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熟读兵法,练习骑射。
利好政策使然,也无怪乎他们势利。
当名流青史,光宗耀祖的机会摆在眼前,纵使他们往日沉稳,一时间也忍不住心中躁动。
当然,这都属於情理之中,毕竟先祖的画像还在未央宫麒麟阁中掛著,那刘义符又被誉为麒麟子。
麒麟现世,胡虏消亡的讖纬早已流传开来。
燕、魏、秦三国大败,已令多数人“深信不疑”。
赵婉连连唤了几声,见兄长无所动静,遂轻柔上手。
赵彦倚在车塌上,正昏昏入睡,突而双肩吃痛,被一阵大力晃醒后,脸色尤为难堪。
“又怎了”赵彦无奈道。
这一路真是不得清閒,偏偏父亲要让他好好照看妹妹,以免惹出祸事,故而共乘一车。
“再过几年,伯父都要及甲了,还要到长安去凑热闹。”赵婉不忿道。
“你知晓何为三公九卿”赵彦愣了下,说道:“为兄若出仕,兢兢业业一生尚不知能否秩两千石,在你口中,好似卑贱县吏一般。”
虽说三公九卿的权力无尚书、中书大,但名誉上当真是无数士子梦寐以求之职。
九卿再往上一步便是三公。
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等荣耀
侨姓士族中,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为大。
汝南袁氏乃是陈郡袁氏分支,后者南迁,亦是大姓,例如袁湛袁士深,曾得谢安赏识,娶谢玄之女,刘穆之任左僕射后,他便继任为右僕射,领扬州大中正一职。
在此之前,皆是任两千石之职,例如左民(户部)、吏部尚书、又任中书令,歷任“三朝”的德高望重老前辈,也脱不开显赫的家世。
若换作次等士族,首先连谢安的面都见不到,何谈赏识提拔一说
杜驥亦是如此,若他不是京兆杜,韦玄清傲,饶是知其有才能,也断然不会嫁女。
家世是看得见的敲门砖,出生时没有便没有。
“你真当我傻不成”赵婉说道:“我都打听过了,晋廷原本就未设过太僕,这就是个虚职,往前叔祖、伯祖担任尚书僕射,那才是实的!”
赵彦被这么一说,怔了下,说道:“你也说了是往前,明公欲重设太僕寺,兴马政,太僕掌车马之权,怎会是虚职”
“差远了。”赵婉懒得爭执,转移话题说道:“阿父征这些人定然是要编入骑军,我听那世子麒麟军人人皆是驍勇骑士,玄甲马鎧都刻有麒麟祥瑞————”
说著,赵婉愈发兴起:“阿父受世子大恩,这几百人肯定都是给他带去的,好些个族兄都在,估摸——也不差我————”
赵彦一听,眉头皱的愈发深沉,犹豫道:“伯父与娘亲的意思————”
话到一半,赵彦不再多言,毕竟兄妹两在天水相依数载,真要分开了,还是有些捨不得。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
“从戎是不可行之事,待及长安,你我还得隨伯父走动,勿要生乱。”赵彦指斥了一句,偏首望向旷野。
赵易听著背后蟋蟋蟀蟀的吵闹声,一脸温和的他,少有浮现怒色,转身斥道—
“丞相府百步之遥,你们二人成何体统”
赵婉朱唇紧闭,垂首望地,赵彦咳嗽一声,理了理衣袖。
现今赵氏地位大不如从前,自赵韶、赵诲二人秉持朝政后,没少残害忠良牟————
取私利,与略阳梁氏结下仇怨,虽说有赵俱这一道清流在挽回了些许名誉,但已今非昔比。
现今梁喜任尚书右僕射,位高权重,赵氏子涉足庙堂,言行举止必然要慎之又慎。
傅亮早已在府门前等候,他见赵易携带两晚辈同行,当中还有一女郎,神情有些诧异,顷刻后,又似瞭然,摆手笑请道:“赵公,主公已等候多时了。”
赵易作揖回礼道:“不敢劳明公多待。”
言罢,遂快步与傅亮一齐入堂,留兄妹二人在外恭候。
刘裕见到赵易后,打量了一二,笑谈了一番后,问起了天水、略阳的境况。
“尹氏中不乏有人杰者,明公可遣人徵辟,至於略阳,苻氏、梁氏亦不乏人才————”
赵易显然是准备良久,面对刘裕的提问,可谓是对答如流,在这答问之间,主僕二人之间也熟悉不少。
刘裕见赵易谈吐见识不凡,也放了下心来,缓声问道:“我欲於陇右经营马政,今诸郡地广人稀,若迁万户羌、氐,能否妥善安置”
数万胡人,是一大笔放牧的有生力量,牧群需要人管辖,比起田地还费人力种田其实也就只有五六月时日,往昔无人种植冬麦,忙农时间並不长,而牧群需时时照看,不然出了变故,譬如瘟疫,敌骑进犯等,躲避不及,便要作了他人嫁衣。
“偽秦与陇右接壤,但乞伏炽磐畏惧主公的威名,王师进驻长安以来,百般约束麾下骑军,几乎无掳掠之举,但提防之心不可无,仆以为,马政可先在武都郡经营,自古牧族迁徙乃是常事,届时收復失地,若武都郡无牧地,还可再行迁徙。”
事实上,已有数千户羌胡已在武都安身,郡中也设了马官,马政已初步实施,接下来还要等待时日,再看成效。
无论是从功名,还是未来的发展来看,攻克乞伏秦,便又能缴获数万马匹,养马不如抢马来得快,直至河西平定,彻底展开手脚放牧。
一二十年,百万匹马也不无可能,只是到了那时,刘裕还不知自己是否安在。
想到此处,对於此事刘裕也不怎太抱期望,既然赵易並非庸人,太僕一职授之无妨。
两人再行商议一番事宜后,傅亮便將备好的官袍、印璽递上。
赵易面上微微露喜,心中却难以復加。
他在族中悠哉半生,未曾想鸿运普及,他赵氏兴旺在即吶!
连连向刘裕行礼谢恩后,赵易说道:“玄弟膝下一儿一女,以往在清水居住,彦儿年及舞象,恭谦好学,婉儿年方二八,心性温良,识得大体————”
粗略介绍了一番兄妹后,刘裕抚著长须,便令二人入堂一见。
“明公。”兄妹齐作揖道。
刘裕先是扫了眼赵彦后,微微頷首,目至赵婉时,见其样貌姣好,只是姿態有些怪异。
身材修长瘦削,只是这两腿相隔远,似是骑马落下的落圈腿。
“你可是自幼习武”
赵婉对刘裕本就敬畏不已,现为其所问,呼吸不由急促:“仆——妾身喜好良驹——並未从武——————”
刘裕笑而不语,勉励了几句后说道:“车兵常与我抱怨身旁无人,赵郎若愿意,可先从征虏记室史做起。”
记室史也就是记录文书的文佐,掾为正,史为副,起家官虽不算高,但能伴在刘义符左右,多加勤勉,仕途必然宽阔。
赵玄既然已將妻儿尽数送予长安,安置在后方,是为示忠。
若征秦,刘裕免不了还要用他,一来二去,建功之机就有了,薛氏说是思念儿女,其实还是有些心思在的。
赵彦虽早有所预料,但听此调令后急忙屈身行礼,说道:“仆谢明公赏识之恩!”
赵婉显然是不曾见过兄长这般卑躬,侧首观望之际,见裙摆岔起,十分不雅观,脸一热,即刻合拢了腿。
敲定了武都郡以及太僕属僚任员事宜后,赵易三人继而作揖拜退。
出府后,赵易气色红润,登上车后,对赵彦嘱咐道:“往后后伴世子左右,不可焦躁,大事不可多言,小事勤加勉励,与同僚——————”
“伯父教诲,侄儿谨记於心。”赵彦恭声应道。
一老一少两人似是意气风发,言语愈发繁密。
赵婉抿著唇,悻悻瞥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