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屋內,响起咳嗽声,值守在门外一动不动的武士皱起了眉。
“司马公可需唤医师?”
若真要让司马德文病死在屋中,武士难逃其咎,故而发问道。
“热——屋中实在是热——可—可否让我出去走动走动?“司马德文孱弱问道。
对於司马德文的请求,武士早已听得很多都起茧了,司马德文至彭城以后,能供他走动的范围便更小了。
从王府到彭城,无非是从一个大些,精致些的笼子变成狭小破旧的罢了。
“我会稟与主公,你且在屋中忍耐。“
“好—好!有劳了。”
司马德文见他终於肯向刘裕转述自己的请求,语气不由急促起来。
半刻钟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满头大汗的司马德文快步踏出门槛。
出了屋,他闭上双眼,如劫后余生般大口呼著气。
也不知是何人为他挑选的屋舍,几扇窗户皆被木条所钉死,热得与蒸笼並无分別。
屋旁往前是豚圈,每当司马德文想到屋外走走,便被挥之不去的腥骚味所劝退。
说实话,让他住在此处,倒不如直接將他打入牢狱中。
狱中脏乱,但好在阴凉,习惯习惯也就好了。
“主公允了,司马公可以出府动,但不得超过个时辰。
“还请你替我向豫章公道谢。”
司马德文庆幸之余,还不忘了奉承。
等他出府后,七八名武士紧隨在他四周,像是狼群围堵猎物般將他围住。
“我—我可否出城看看?”
听此,为首武士面色不悦起来。
“司马公莫要为难我等。”
“我只是想到河边歇歇凉——”司马德文苦笑解释道。
“既要去城外,那便只能待上半个时辰。”
武士去请示的时候,刘裕让他自行看著办,只要人走不丟就行。
毕竟司马德文也是位列三公之上的亲王,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
语毕,司马德文便不徐不疾的出了城。
一路走来,不论是城墙城门处,还是各个街巷,皆是巡视的士卒。
彭城治安在数日之內好的出奇,路边两旁的门窗都不再紧闭,有的半掩著,有的甚至直接门户大开。
若是遇贼鸡鸣狗盗之徒,只要喊上那么一声,巡逻的晋军便会蜂拥而至,抓到了贼人,还能领赏。
在此情形之下,城中便不乏出现钓鱼执法的案例来。
对於里外戒备森严的司马德文来说,那无疑是胸口上压的一块大石。
起先刘裕將司马德文软禁在王府,虽然乏闷,但起码吃穿用度还是亲王规格。
想到此处,司马德文哀嘆一声。
正漫无目的閒逛著他,突然在江边的平地上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司马德文眯著眼,眺望著远处,问道:“可——可是世子?“
兴许是单独关在屋中太久,司马德文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武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原先绷著的脸顿然舒展了些许。
“正是世子。”
司马德文见刘义符双手握著铁犁,一下又一下的翻弄泥土。
“我可否去看看?”
武士頷首以应,司马德文遂快步上前,来到刘义符身旁。
“世子这是?”
面对司马德文的询问,刘义符未有回应,他將新制出的曲辕犁展示与一旁的老翁看。
“您看,往后耕地时,犁盘能跟著辕头转动,您试试看。”
刘义符亲自演示了一番后,便將曲犁递给了老翁。
老翁接过犁后,照著刘义符先前演示的操作用了一番。
“轻!比先前的轻多了!”
刚一上手,老翁便感到不同来,这曲犁要比直犁轻巧,掉头转向也轻易的多了。
老翁他在地里来回翻了好一会后回到了原地。
老翁不住笑的將犁提起,向刘义符轻声问道:“郎君这犁要卖几钱吶?”
“您回村告诉伙,只將犁拿到北门外去,不需钱,都可以置换。”
“不用钱?!”
听到这,老翁顿时惊呼一声,脸上乾裂的皱纹紧绷成数条细线。
见老翁满脸不可置信,刘义符笑了笑:“不钱。”
老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略微轻颤的握著刘以符的手。
“郎君真乃善人吶!”
老翁大半生都未曾遇见此等好事。
不用钱便能换上又新又好的曲犁?
哪怕不是曲犁他也换吶!
老翁本是譙郡人,数月前官吏三番两次的徵收粮食,要是家中没了粮还能以衣裳锅碗抵扣。
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因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孙子孙女,老翁只得带著几日的乾粮,离家成了流民,半月前方才在彭城外的村落安定下来。
这年头,佃农要向主家欠钱购置农具,劳作大半年,收成好的时候,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自耕农情况好一些,但一旦打起了战,那往日不曾见到的吏卒便要三番两次的来討要钱粮。
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大部分人家都不认得字,面对沉重的赋税,他们只能说情。
况且就算认字,对那些吏卒讲理也是没有用的,该怎么收还是怎么收。
敢反抗?就把你当粮食收了!
自从晋秦交战之后,从秦涌到晋的流民愈发的多,那些来不及逃的,大都是被强迫留下的,城门一关,谁能出的去?
两国虽都是在交战,可秦国是挨打的一方,人家大晋子民在田地里收割稻麦,你秦国的子民被征上墙头守城,如此一来,国力之间的差距便会越来越大。
简而言之,晋民供养军队北伐的粮草,都是多年积累下来,赋税与前几年並无多少分別。
秦民被强征上去的粮草,不但要送往魏国,还要倒贴给晋军,也就是晋军势如破竹,能让那些秦民摇身一变,成了晋民。
若是战事长达数载,秦国是远远支撑不住的,到那时,关內关外之地便要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好在临近秋收之际,晋军尚未入关,秦国尚还能提著一口气。
刘义符看著老翁面上的沧桑,笑容也逐渐退散。
老农与老农之间的境遇,犹如天壤之別。
他在石头城外田地里见到的老农与眼前的老翁年纪相仿,但气色却要好得多。
刘义符原先是想要无偿送出去的,可这原料不足的问题就出来了,为了能够长久普及,倒不如以旧换新。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人工成本。
他让毛修之以高价招募工匠,所领的工俸要高出市场价一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包吃住。
毛修之既然要新建官署,刘义符便从刘裕那討来一笔新的工程款,让他在城南修建工舍。
刘裕亲手用过曲犁后,欣喜之余,未曾犹豫半刻,便答应了刘义符召工打造曲犁一事。
说实话,除去制犁的用料钱,那些工俸也只是小头。
刘义符望著老翁如犁一般弓著的脊背,心中五味杂陈。
光是一个曲犁,並不能够使家家户户富足。
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