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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坚守(1 / 1)

颖城之上,夜色瀰漫,一队队举著火把的士卒在城墙上来回巡视,

民夫们在火光的摇曳下往石墙裂口中塞入夯土,以此来防止墙体塌陷。

“咻!”

取了箭的羽矢划过夜空,击打在一位秦军士卒的肩上。

士卒豪了一声,他下意识的以为是晋军发起了夜袭。

在击鼓吶喊之前,他伸手摸向了痛处,却募然地发现没有流血。

站在一旁,耳带疤痕的副將见此一幕,快步的走到士卒身旁,將羽箭拾起。

“將—將军”土卒惊颤道。

“莫要出声。”

將领打量四周,见身旁的士卒大都在打盹,无人留意,方才用身躯抵著羽箭,將掛在其上的信纸取了下来。

“你若是不想被他害死,便不要与旁人说。”將领来到士卒身旁,低声言语了几句。

那士卒满脸大汗,点了点头。

將领见他动摇也不觉得意外,遂拍了下他的肩,转身离去。

“嘎吱”,屋门闭上。

听此动静,躺在床榻上的妇人嫻熟的点起了烛火。

漆黑的屋內顿时明亮了些许。

“他放你回来了?”

“你是何时来的错觉?”

妇人握著烛,惊走到男人身前,“那这是?”

男人脚步悬浮的走在榻前,双手扶著膝,缓缓地坐了下来。

已经好久没有坐过软榻的他,闭上了眼,沉默不言。

“援军才刚到没几天,我听旁人说,晋军也就只有数千人,你为何要如此键而走险?”妇人轻抚著腹部,严声质问道。

“哼,晋军本意便不在攻城,我不曾见到援军,只见到数千张嘴。”

“仓—仓中无粮了?”妇人惊呼一声,“这才多久?”

“光派了人来,粮食却连一车都捨不得,你说,这城还能守几日?”

“久攻不下,该是会撤的。”

“攻?”男人笑一声,似是早已释然般说道:“你难道不曾听闻那刘寄奴的名讳?晋国占据半壁天下,怎会只有这数千之眾?”

妇人一时无言,她只得默默的坐了下来,她柔声道:“你准备何时动手?”

“那狗娘养的现在不知趴在哪家妇人身上,城南的士卒大都怨恨他,我想—就在今晚。”

话音落下,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狼色。

过了会,他手紧握著刀柄,推门而出。

夜色中,数十名披肩执锐甲士沿著院墙往府门走去。

“你们要做甚?!將军正—”

“噗!”

门前的秦军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五六名秦军见著面露凶色的副將,脸色骇然,不敢再作抵抗,自觉地退让一旁。

“砰!”

木门被一脚端开,正在床榻上驾车的男人受惊,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就是反了!!你能奈我何?!”

那名叫陈泽的壮汉怒骂一声,提著刀便扑上前去。

寒光乍现。

手起刀落之下,一颗面上满是惊恐的头颅被他提在手中。

他似是还不够解气,將其丟掷在地,猛地往侧耳上踩了一脚。

“你这杂胡!怎不继续喊叫啊!!”

站在陈泽一旁的亲信,犹豫了片刻,说道:“將军,事不宜迟,还是快赶去南门—

发泄后的陈泽二话不说,提著那半面已不成人样的头颅衝出府去。

当那颗人人憎恶的头颅出现在眾人眼前时,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竟是鬆了口气。

这些屡受打骂的秦军似是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徒重见了光明一般。

“毛將军已许诺於我,只要在今夜打开城门,你们皆能安然无恙!!”

陈泽见城门处的士卒还在犹豫,二话不说便领人杀上前去。

等候在外的晋军见城门打开,一时间鼓声与嘶喊声震天动地,如同虎狼般汹涌入城。

待城北城西的秦军过来后,还不怎抵抗,便一个一个丟盔弃甲的蹲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过后,城墙上皆是换上了带有晋字的旗帜。

“將军。”

毛德祖见眼前单膝跪下的秦將鬢髮为鲜血所污,遂唤道。

“可有巾帕?”

一旁的副將了愣了愣,他將自己的甲胃脱下,用手撕下自己的衣角递给了毛德祖。

毛德祖接过后,先是上前將秦將扶起,又用布角替其擦去血跡,

陈泽呼吸急促,不敢乱动。

“不愧是我汉家男儿!今夜夺城之功,我会替你稟於主公,见你面色,想必是劳累了多日,快回家好好歇息去吧。”

陈泽抬头看著头髮灰白的毛德祖,一个大男人,眼眶竟不由自主的湿润了起来。

“承蒙您不嫌仆为叛军之將,仆万不敢受此功。”

“你们生在颖川之地,本就是我普朝的子民,如今王师北上收復失地,你们又重归於治下,怎会有叛军之说?

毛德祖一番话,不仅使陈泽住了,在其周遭一同受降秦军將士,皆是身心一颤,无可復言。

毛德祖在安抚好降军之后,首先便是派人占住粮仓,收缴军械,在清点伤亡首级之后,急忙命数名斥候快马加鞭出了城。

“死八十七人,伤一百三十人,获七百六十四颗首级,缴获粮食两万余石主簿欣喜的一字一句念著此战所获,毛德祖仔细听著,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將军,这近万秦军俘虏,该如何处置?”文士上前问道。

“你都见我那般作態了,还明知故问。”

文士不以为意,说道“收编降军,並非在您职权之內,还是待主——“

毛德祖摆手打断文士的劝諫,“你若是能让王镇恶多支些兵马来,我便等主公的允令。”

文士无可奈何,只能妥协道:“您何必非要与王將军爭功呢?集结兵马需要时间,保不齐王將军已派军赶来。”

“收降乃是兵家常事,这近万降军,精挑细选一番后,能否有一千善战之士都尚且未知。”

许多前来支援的秦军都是临时徵召的民夫,看似人多,其实也就是一群乌合之眾,与山野贼寇並无多少分別。

秦军主力早已被调往京兆陇右之地,別看晋军远远少於秦军,但战力上却是天壤之別。

文士不晓兵事,遂不再言,谈起了那受降的將领。

“將军当真要將首功易於那叛將?”文士皱眉问道。

毛德祖听此,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那秦將能叛一次,也定然能叛第二次,將军收其作为部下也就罢了,这战功————·

“你怎能如此想?”

“將军的意思?”

毛德祖见他不懂,摇了摇头,笑道。

“我越是善待,厚待他,往后攻城便能愈发顺遂。”

毛德祖见文士恍然大悟,顿了下,又道。

“吾虽年迈,可目力尚在,远近之功利,还看得清。”

文士听毛德祖话中还在暗讽王镇恶,自知辩解无用,遂附和道。

“既如此,那我便待在颖下,静候您的佳音。”

新蔡。

天色微明,朝阳尚未升起,晨雾瀰漫在空中。

城外高台之上,脱去衣袖,露著粗壮臂膀的鼓手由慢逐快的敲击著战鼓。

一道道方阵排列在平野之上,遵循著鼓声而进,在中央的两道方阵之中,一辆攻城槌隨著甲士的前进而缓慢推行。

“放箭!!”

城楼上,为首將领挥下长剑。

“嗖!!!”

一整排弓弩手交错射击,箭矢与弩矢如倾盆大雨般从半空中挥洒而下。

“列阵!!”

令旗挥舞,前列两道方阵的甲士纷纷举起巨盾,站在其身后的同袍半屈著身,低头互相倚靠著,无一人抬著头將面部露出。

“!!”

近千发箭矢激射而出,一部分击中在大盾上折断,一部分被士卒穿戴在身上的铁甲所弹。

中箭的甲士捂著伤口,紧咬著牙关,向左右挪动。

趁著秦军射击的空隙,身处在盾阵后方的弓手猛然站起,將长弓对准了空中,像是要將刚刚升起朝阳射下一般,猛地將弓弦拉到肩前方才鬆手。

“咻!!!”

墙垛前的秦军將领见状,高声吼道:“趴下!!”

原先还嘉立在城头的秦军照著普军的姿態,將身躯抵於墙后,等“雨”过天晴之后,便再次站起了身。

双方的將领为了保存兵力,没有让让弓弩手相互对射。

隨著晋军的不断逼近,一队队轻甲士卒狂奔上前,將云梯搭在墙垛之上,开始往上攀爬。

巨大的弩车建设在城角处,几名秦卒相互配合,將弩口扭转向方阵侧翼。

下一刻。

“砰!”

锋利粗大的弩矢洞穿铜盾,直直插入甲士的腹部,在其后方的士卒也隨著衝击而身躯晃动。

“拋!!”

石在引绳的重压之下猛地拋出,趁著晋卒失衡之际砸下。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天灵盖传来,士卒还未来得及豪出声来,便已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同袍的脚边。

几名晋卒看著地上流淌著的脑浆与血水,双眼一眨不眨,咽了咽喉咙,继续隨著队列往前狂奔。

身处在数道军阵中后方的檀道济见此一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他领军进发新蔡前,已接连攻占数城,先前望见晋军旗帜的那些守將逃得逃,降了降,纵使有抵抗者,也在不到一日之內破城一路顺风顺水的他,竟在新蔡前足足僵持了两日,今日若还未破城,待到明日,王镇恶便要领大军从息县赶来。

若是真要等王镇恶赶来才破城,那他檀道济便担不上冠军將军的名號。

“这董遵是何许人也?”

“属下也未曾听闻过其名讳。”

檀道济见那秦军將领在自己围城之前便坚璧清野,又在这短短几日中收拢其他县城的溃军。

新蔡城虽小,可到底是郡城,弩车,矢石齐备,若是不计伤亡多面猛攻,或许能在今日下了城,但因此损耗精锐,却十分不值当。

当能以更小的代价取胜时,却因为急功近利而不顾士卒性命时,久而久之,在军中囤积的威望便会逐渐消散。

那些衝锋在前的士卒不是傻子,若是要他们白白送命,很有可能会產生譁变。

“他明知难以坚守,却还在负隅顽抗,你速遣一队轻骑往北分散查探,看看是否有其他兵马。”

“诺。”

战至午时,“声”响起,晋军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此时的新蔡墙上与墙下皆堆满了尸骸,董遵站在眾人身前,他挥刀砍断扎在胸膛的箭矢,大口喘著粗气。

“您这是何苦!”一名灰头土脸的副將哀声道。

您知姚太守不会派援军来,降於——

“噗l!”

董遵將那副將的头颅连带著躯体一同丟掷下城,他长呼一口浊气,怒道。

“尔等食君之禄时,可曾推脱!!如今晋寇来犯,一个个皆想降敌,枉我平日里与你们以同僚相称!!”

董遵靠在墙垛上,他喘著粗气,缓过神来,吼道。

“尔等若还有脊骨!便与我死战到底!!!”

嘶哑的吼声迴荡在墙道之上,还留有余力的秦军听得此声,无不心神一震。

军帐內。

檀道济皱著眉站在铺开的地图之前,思量著往后的进军路线。

整个蔡郡,也就只剩下郡城尚未攻破。

“將军!”

副將快步入帐,欣喜道:“果真不如將军所料,哨骑在东南方发现了一支军队。”

檀道济见他面色带喜,异问道:“何人领军?”

“是毛將军!”

副將说著,双手將信纸递上。

“德祖?”

不等副將再说,一名气喘吁吁的骑卒缓缓入了帐,作揖道。

檀道济听得骑卒述说,一时间喜愧交加,毛德祖作为偏军,竟已破了颖下,先於王镇恶与自己合兵。

“你先歇息去吧。”

“唯。”

骑卒离去后,檀道济將信纸接过,亲自阅览起来。

“他要我撤围?!”檀道济看到一半,忍不住惊呼道。

“是这样的,毛將军在颖下收服了一降將,此人名为陈泽,他有一同乡正值守在北门副將说著,语气愈发兴奋起来。

“此计可行,便依他说的做。”

“诺!”

当城墙上的秦军见晋军撤了围,都瞪大了眼珠,脸上布满不可置信。

等晋军人马一退再退,三两秦军竟互相欢呼拥抱在一起。

董遵紧皱眉眼,他直勾勾的盯著远处的普军,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太守还是先去处理伤口吧,免得生了疮。”

他不想破坏此时的氛围,哪怕晋军只是一时撤兵,也能让己方士卒喘口气,休整一番。

“你去通知各门守將,令其严加防备,万不可鬆懈。”

“是。”

晋军虽撤去包围,但城墙上的残骸尸骨需要人手来处理,免得引发了瘟疫。

数千民夫隨同著守军拋洒著最后的余力,將户体上的甲胃,铁盔等有用之物一一卸下后,才把户骸拖到乾草旁堆积起来。

不少士卒与城中百姓,围著眼前堆积成山的尸首,皆是沉默了下来。

这些尸首中,有晋军,有秦军,也有民夫,丈夫,父亲。

隨著一根火把丟弃在铺了油的乾草之上,大火猛地燃起,炙热之气隨著晚风漂浮在眾人麻木枯瘦的面庞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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