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太阳像一把燃着的油灯,炙烤着老北京的胡同,青砖地面在高温的照射下冒出细细的白烟。
何家四合院的院门口,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何雨柱。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粗布,正给妹妹何雨水擦去额头的汗珠。
雨水刚从学校跑回来,辫子半散,校服背后被汗水浸湿成一片深色的斑点,手里却紧紧握着一张红纸——上面印着五个金黄的大字:“人民公社好”。
纸角的图案是一位举着锄头的小人,笑得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两颗整齐的牙齿。
“哥,快看!
居委会发的!”
何雨水把红纸凑到雨柱眼前,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颤抖,“下午要挂牌呢,敲锣打鼓的,张老师说所有人都得去!”
雨柱接过红纸,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新鲜的热情。
纸角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抬头望向胡同口,果然看到二大爷正踩着梯子往院墙上钉木板,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欢实,像条凑热闹的红鲤鱼。
“柱子,发啥愣呢?”
父亲何大清扛着一个已经有了豁口的铁锅从院里走出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赶紧搭把手,把你妈那口炒菜锅搬出来,居委会说要统一收呢。”
雨柱点了点头,站起身往灶房走去。
刚跨过门槛,就见母亲王秀兰正对着灶台抹眼泪,手里捧着那口黑黢黢的铁锅——锅沿已经磕出了一个大口,锅底结着厚厚的油垢,却是她二十多年陪嫁的老物件。
锅耳上还缠着一圈旧布条,像是怕烫手特意缠的。
“妈,交上去是好事。”
雨柱轻声把锅从母亲手里接过,锅耳的布条仍旧紧紧包着,“公社统一做饭,您就不用天不亮就起来烧火了。”
王秀兰吸了吸鼻子,抬眼望向灶膛的最后一眼:“可这锅……熬粥最香了,你爸就爱喝这锅熬的小米粥。”
正说着,何雨华从外面疯跑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已经豁了口的粗瓷碗:“爸!
妈!
我把我的碗找着了!”
碗边缺了个角,是去年摔的,王秀兰用铜丝箍了两圈,一直不舍得扔。
何大清接过碗,往墙根的筐里一放。
筐里已经堆了不少家什:缺腿的搪瓷缸、掉了把的铝壶、还有雨柱小时候用的搪瓷勺,勺柄上的“为人民服务”已经磨得只剩下一个“人”字。
这些旧物挤在一起,像是一群要去远行的老伙计,沉默地等着出发。
“都齐了?”
二大爷的大嗓门在院门口炸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胸前别着一朵纸红花,“赶紧搬出来!
区里的领导快到了!”
雨柱抱起那口铁锅,何大清拎着筐,王秀兰牵着俩孩子,一家人慢慢往院心走。
胡同里已经挤满了人,张婶抱着一个掉漆的铜盆,李大爷扛着一口裂了缝的砂锅,连平时最抠门的三大爷,也把他那只宝贝的锡酒壶放进了集体的筐里。
“当当当——”铜锣声突然炸响,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居委会刘主任举着个铁皮喇叭,站在临时搭的土台子上喊:“居民同志们!
今天是咱四合院挂牌人民公社的大日子!
从今天起,咱同吃同住同劳动,奔向共产主义!”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锣鼓声更响了。
雨柱跟着鼓掌,手掌拍得发红,眼睛却落在那些堆成小山的锅碗瓢盆上。
他看见张婶的铜盆里还沾着早上熬粥的米渣,李大爷的砂锅底结着层炖肉的油垢,三大爷的锡酒壶里,似乎还飘着点散装白酒的辛辣气。
“现在,请何厂长带头交公!”
刘主任的声音又响起来,目光落在何大清身上。
何大清往前迈了两步,把手里的筐递过去。
收物件的同志笑着接过,大声喊:“何大清家,铁锅一口,瓷碗三只,铝壶一把——好样的!”
雨柱跟着父亲鼓掌,眼角的余光瞥见母亲悄悄抹了把脸。
他知道母亲在想什么——那口铁锅熬出的小米粥,总带着股焦香;那把铝壶烧的水,灌在军用水壶里,能让父亲在厂里的夜班喝上半夜的热乎水。
挂牌仪式比想象中更热闹。
红绸子一扯,“四合院人民公社”的木牌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孩子们围着牌子转圈,大人们互相道贺,连平时总吵架的许大茂和二大爷,也勾着肩膀喝起了同一壶茶水。
雨柱没有凑这个热闹,悄悄溜回了家。
灶房里空荡荡的,灶台擦得干干净净,连平时挂铁锅的钉子上,都只剩下圈淡淡的锈痕。
他摸了摸冰冷的灶台,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这儿给他烤红薯,火苗舔着锅底,把红薯烤得流油,甜香能飘半个胡同。
“哥,你咋在这儿?”
雨水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新的搪瓷碗,碗上印着“人民公社”四个字,“食堂发的!
以后吃饭不用带碗啦!”
雨柱接过碗,碗沿光滑得很,还带着点新瓷的凉意。
他忽然笑了,摸了摸妹妹的头:“走,领饭去。”
公社食堂就设在原来的大杂院空地上,临时搭了个棚子,几口大铁锅支在砖灶上,锅里炖着白菜萝卜,蒸汽腾腾,裹着淡淡的油香。
领饭的队伍排得老长,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新发的搪瓷碗,脸上带着新奇的笑。
雨柱领了四碗菜,两个窝头,刚要找地方坐,就看见父亲何大清正跟几个老人蹲在墙角抽烟。
“爸,吃饭了。”
他把碗递过去。
何大清接过碗,没立刻吃,只是看着碗里的白菜:“柱子,你说这公社食堂,能长久不?”
雨柱咬了口窝头,玉米面的粗糙感在舌尖散开:“爸,不管咋变,日子总得往下过。”
他往母亲那边看了看,王秀兰正把自己碗里的萝卜夹给雨华,脸上带着笑,“您看,妈不也挺高兴的?”
夕阳西下时,锣鼓声渐渐歇了。
雨柱帮着收拾食堂,看见收回来的锅碗瓢盆被整齐地码在棚子角落,像一队列队的士兵。
他拿起那口母亲的陪嫁铁锅,用粗布擦了擦锅底的锈,忽然觉得,这些物件其实没走,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陪着大家过日子。
回家的路上,雨水和雨华已经趴在母亲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新的搪瓷碗。
雨柱走在最后,看着“人民公社”的木牌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心里忽然踏实起来。
不管是自家的铁锅,还是公社的大碗,装的不都是日子么?
热乎的,实在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子。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已经冒出来了,稀稀拉拉的,却亮得很。
明天一早,食堂的大铁锅还会冒烟,胡同里的人还会排着队领饭,日子就像这夏夜的风,热乎着,也实在着,往前吹。
雨柱把脚步放慢,走到院墙根的那口旧水井旁,井口的石砌已经斑驳,井水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他把手伸进去,感受那凉凉的水流,像是从大地深处抽出的清泉。
井水映出他的影子,影子里有父亲的背影,有母亲的笑容,还有妹妹手里那只新碗的光。
他轻声自语:“从今天起,咱们不再只是‘吃饭’,而是一起‘守饭’,守住这口锅,守住这块地,守住这条河。”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在向整个四合院宣告:人民公社的精神,不是口号,而是每一口饭、每一口汤、每一次手握锅柄的温度。
夜色深了,锣鼓声已经远去,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雨柱站在院子里,望着星空,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安宁。
明天的太阳依旧炙热,明天的锅仍会沸腾,明天的孩子们仍会围着木牌转圈,笑声会在胡同里回荡。
只要有这口铁锅,有这片土地,有这群人,生活的根基就会像那株在泥土里顽强生长的野草,哪怕风雨再大,也会在春天里重新抽芽。
于是,雨柱转身回屋,轻轻关上院门,留下院子里那盏微弱的灯光,照在木牌的字上,映出金黄的光辉。
灯光里,铁锅的影子与星光交织,像是一幅未完的画卷,等待着下一天的笔触继续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