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是‘二维展开’呢?”关非一此时像是粘鼠板上的老鼠,已经放弃挣扎,看着眼下突然铺展而出的黑暗,心中竟还闪过某部经典科幻小说。
随着呵呵几声,关非一在这紧要关头竟苦笑了出来,很少有人见过他笑,多数人见到的都是苍白又冷漠的面容,就连他的好搭档路少安也不例外,他这人从小就孤僻独立,所以从小到现在一直也没什么朋友,唯一能让他展露笑意的,大概只有破解那些看似无解的谜题时的瞬间。
能对他做出评价的只有特特勤局的同事,无一例外都说他足够专业、冷静、靠谱,再多也说不出其它,因为平日里关非一的存在感就不强,话少又冷漠,很多同事甚至只知道关非一这个名字而不知道这人是谁,能够看到他人的地方多数只在任务现场,能够看到他名字的地方只有任务完成的汇报。
此刻生死一线,他却因一个突兀的联想而笑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孤独与理性早已在心底筑起了某种奇怪的平衡。他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依赖过谁,也从未被谁真正理解过,而正是这种疏离感,让他在黑暗中仍能保持一丝清明。
沉没似乎已成定局,但他并未彻底绝望,因为他相信,既然有“展开”,就一定有“收拢”的可能,而他要做的,就是等到那一刻。
关非一静静抬头看着前方,嘴角笑意不减,更多了一分自嘲。
这并非是关非一头脑冷静,虽然他已足够冷静而聪慧,但当前的情况任由他如何冷静思考也无法摆脱这必死之局。
也并非是关非一摆烂放弃,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甲级上等出勤任务能够单人执行的的专员寥寥无几,均是能够负责到底的狠角色。
之所以在高压之下还能保持轻松,大概是因为乾坤未定,自己真就未必一败涂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非一的小腿和小臂都已没入黑暗。
此时他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11:44到了,他的手机时间与局里墙上那口“活钟”校准过,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来了。”在这静谧又黑暗的夹层空间中,闹钟的铃声戛然而止,并非是被关掉,而是声音被更高一级的空间掠夺。
骤然间天地虚实变换,整片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调色盘被打翻搅拌,混沌又瑰丽;无数绮丽的光柱由远到近冲破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胡乱串联,光影交错间,层层叠叠的黑暗被打破又重组,再被打破再被重组,数以兆亿次破碎在一个瞬间发生,与之相伴的是数以兆亿次的重组,而这一刻又被演进成无数个瞬间,似乎经历了无数个恒星的诞生和湮灭,时间在这一刻失去意义,若是不思考,如同白驹过隙一般短暂,若是思考,又如同亘古兴衰般漫长,思维会在某一次坍缩中被拉入无限。
无数条色彩洒落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可惜这些光谱大部分人眼无法识别,一眼望去仍是混沌一片,色彩相互交织滚动,若是不观测,好像一切都在动,若是观测,又好像一切都不动。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一种若有若无的异香,似乎刚刚传来,又似乎一直都在,若是不闻,这气味萦绕在鼻尖,若是去闻,却又什么都闻不到。
在这一切的反复交织和混沌重组之中,再也不分天与地,远与近,光与暗,人类无法理解这一切,大脑能够处理的信息有限,色彩是一部分,气味是一部分,声音也是一部分,一种奇异又庄严的吟唱声和乐器声传来,万神同唱,哼啊有致,古老又神秘。若是不听,这声音如同星辰般高大古神在耳边低语,又如同远古恶魔在远处诱言,若是细听,则周围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此时的夹层空间像是被揉成一团的破布,如同烛火在暴雨中摇曳,可能随时随地被淹没消灭,关非一双眼紧闭,口鼻溢血,五感尽失,随着周遭的一切一同湮灭重生,此时的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尽可能不接受周围传来的一切信息,他明白此时的夹层空间就是一叶小舟在惊涛巨浪中沉浮,自己在舟上无法做出任何抗衡,只能听天由命,最恐怖的是另一空间的降临并非如同从远处驶来的万吨巨轮,而是孤舟下,一望无际的汪洋。
在这近乎神迹般的景象面前,关非一忽然意识到,这并非空间降临的某种大规模的灭杀机制,而是其仅仅在正常运转运转,将他纳入某个既定的轨迹。
光与暗交织成的链条从他身边掠过,如同潮水漫过沙粒,每一次冲刷都让他对世界的认知发生改变,但这种改变无法被他所记忆,他无法抵抗,也无需抵抗,因为这一刻,他的存在已经不再重要。
在这股超越理解的力量面前,关非一不再试图挣扎,也不再试图解读,而是顺从地让意识在光暗交织的汪洋中漂流。他的身体仿佛成为空壳,直到几乎透明。
空间对撞中的每一次重塑,都像是对他意识的一次拷问和清洗,逼迫他剥离所有虚妄的判断和经验,忘记所有经历过的苦难和威胁,赤裸的直面那不可名状的真相。
就在意识即将湮灭的刹那,他听见了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空间深处传递而来的低语。那声音不带情感,却直抵本质,如古老铭文般刻入他的存在。他突然“看见”了路径,不是空间意义上的方向,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牵引。
空间不再压迫,而是引导,将他从虚无的边缘拽回。他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沟通,仿佛宇宙本身在向他传递信息。
下一瞬间,也仿佛是过了数年,一切信息消失,刚刚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的幻觉,关非一仍被那黑暗物质困在原地,此时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目空洞无神,随着记忆如潮水般回归,他不敢回忆,也不敢多想,只能大口的喘著粗气。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黑暗依旧包围着,仿佛刚刚那场浩劫只是某种幻觉,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而是某种远超人类认知的真实。他能感觉到,自己已被改变,某种不可逆的过程已然完成。
他明白,“破解点”来了,就在上空,上空就是上空,没有距离的实际意义,远说是光年之外,近说是近在咫尺。
他不能抬头直视,哪怕一眼,就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缓缓挪动目光,他看到不远处那团黑暗物质中深处无数的黑色人手,手中生手,层层交叠,合力化作一只黑色巨手,此时已经生长出数米,谦卑又谨慎地缓缓托著褚为良向天空而去。
关非一强行冷静,闭上双眼,木鸢早已在刚刚空间交叠的风暴中坠地,但还好是仰面朝上,让他能通过木鸢简单观测。
一道菱形的裂缝出现在天空中,像是一只独眼的巨神在俯瞰众生。
仅观测了一眼,木鸢就迅速腐化消散,如果关非一抬头直视的话,那么消散的就是他本人了。
不再犹豫,时间不允许他再犹豫,关非一足下用力,口中念诵:“至禹生发于背,形体长,长足肵,疾行先左,随以右,劳左佚右也。性长于行,习地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