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与西城的交界处,并非一道清晰的城墙或栅栏,而是一片更加混乱、建筑更加低矮密集、气味也更加复杂的区域。若说西城是压抑的、带着腐朽秩序的破落户,那么北城就是赤裸裸的、充满野性生命力的丛林。
这里的街道更窄,巷弄如同迷宫,两旁挤满了用各种破烂材料搭建的窝棚、吊脚楼和半地下的洞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臊、劣质烟草、发酵食物以及某种类似硫磺的古怪气味。行人更多,衣着更加五花八门,甚至能看到一些身披兽皮、脸上涂抹着油彩、身上挂着各种虫类或小型兽类骨骼饰物的怪人。
语言也更加混杂,除了黑石城通用的土语,还能听到一些语调古怪的方言和俚语。
林小骨拉紧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低调地汇入人流。他刻意收敛了气息,将体表的暗金赤纹和眼中的异色尽量内敛,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略带警惕的底层行者。
但他的感知却提升到了最高。混沌气流在体内缓缓流转,增强着他对外界能量的模糊感应;双耳捕捉着周围一切有用的声音碎片;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路边的摊贩、店铺的招牌、以及那些在阴影中窥伺的目光。
他需要先找一个落脚点。一个相对安全、便于观察、又能让他安心恢复和消化最近收获的地方。客栈?在北城这种地方,正式的客栈要么贵得离谱,要么就是黑店。租个房子?他初来乍到,没有担保,而且容易暴露。
最好的选择,是找一个类似西城“鬼市”那样鱼龙混杂、不问来历、只要有钱就能暂时栖身的地方。
“嘿,新来的?找地方住?”一个油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小骨侧目,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眼睛滴溜溜转、脸上带着讨好笑容的瘦削少年凑了过来。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衣服破烂但还算干净,眼神里透着市侩和精明。
“北城‘引路鼠’,价钱公道,消息灵通!”少年拍着胸脯,“找住处?找乐子?买货卖货?打听消息?找我‘灰毛’准没错!”
这种地头蛇性质的掮客,在每个混乱的地方都存在。用得好,能省去很多麻烦;用不好,也可能被坑得血本无归。
林小骨停下脚步,看向这个自称“灰毛”的少年:“安全、僻静、能短住,不惹麻烦的地方。有吗?”
“有!当然有!”灰毛眼睛一亮,搓着手,“看大哥您这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普通的大通铺肯定不适合您。我知道几个地方,独门独院,或者带暗室的窝点,保证清静,主家也只管收钱,不问来路。价钱嘛……视地方好坏,一天五到二十虫钱不等。”
一天五到二十虫钱?这价格对普通底层来说是天价,但对刚刚发了一笔横财的林小骨来说,可以接受。他需要的是时间和安全。
“带我去看看最僻静的那个。”林小骨言简意赅。
“好嘞!大哥爽快!”灰毛喜笑颜开,连忙在前面引路,“这边请,这边请!有点偏,但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跟着灰毛在如同蛛网般的巷弄里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周围的建筑也越发低矮破败,行人稀少。最终,他们在一处靠近北城墙根的、被高大歪斜的木质建筑阴影笼罩的区域停下。
这里有一排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或作坊后墙改造的、低矮的石屋。石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门口堆着一些杂物,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
“就这儿了。”灰毛指着一间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石屋,“以前是存放皮货的地窖,后来废了。主家收拾出来,专门租给……咳,像大哥您这样喜欢清静的客人。里面不大,但有床有桌,还有个小隔间,通风口隐蔽。一天十虫钱,押三付一。怎么样?”
林小骨走到门前,推了推,门很厚重,从里面应该可以闩上。他仔细感应了一下周围,除了远处隐约的市井声,这里确实非常安静,能量波动也很平稳,没有潜伏的危险气息。
“主家是谁?怎么交钱?”林小骨问。
“主家是‘秃鹫’老卡,这片墙根下的地头蛇之一,只认钱不认人。钱交给我就行,我每天会准时把饭食和净水送来,放在门口。您需要其他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我帮您买,抽一成跑腿费。老卡的人不会来打扰您,除非您到期不续费或者闹出太大动静。”灰毛熟练地介绍着规则。
这种模式,类似于前世的黑旅馆或者安全屋,适合藏匿和短期停留。
林小骨想了想,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他需要时间炼化新得的两个“毒元囊”,巩固修为,规划下一步。这里够隐蔽,够安静。
“先租五天。”林小骨从怀里数出五十枚虫钱,递给灰毛,“剩下的二十枚是押金。饭食每天送一次,要足量,肉食多些。另外,帮我买一份详细的北城地图,越全越好,标注清楚各大势力范围、集市、药铺、铁匠铺、以及……类似西城‘血斗笼’或者‘鬼市’的地方。再买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和补气血的药材。这些需要多少钱?”
灰毛接过虫钱,飞快地数了数,眼睛更亮了,这位客人出手大方啊!他心算了一下:“地图分好几种,最全的‘蝮蛇眼’手绘全图要三十虫钱。上好金疮药‘黑玉断续散’一瓶十虫钱,补气血的‘血参丸’一瓶十五虫钱。加上五天的饭食钱,大概……再给七十虫钱就够,多退少补!”
林小骨又数出七十枚虫钱给他:“尽快办好。地图和药品今天就要。剩下的钱,买些干净的布匹和清水送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灰毛将钱小心收好,从腰间解下一把黄铜钥匙递给林小骨,“这是门钥匙。大哥您先休息,我这就去办,保证太阳落山前把东西都送来!”
说完,他朝林小骨躬了躬身,一溜烟地跑进了巷子深处,消失不见。
林小骨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皮木门,一股尘土和淡淡霉味扑面而来。他走了进去,反手将门闩上。
石屋内部果然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墙壁是粗糙的石块垒砌,地面是夯实的泥土。靠里有一张简陋的木床,铺着干草和一张脏兮兮的毯子。一张歪腿木桌,一把破椅子。角落里有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里面放着便桶。屋顶一角,有一个碗口大小、被铁网封住的通风口,透下些许微弱的光线。
条件简陋,但足够基本生活,最重要的是隐蔽和安全。
林小骨走到床边坐下,没有立刻开始修炼。他先仔细检查了一遍整个石屋,确认没有隐藏的窥视孔洞或机关。然后,他坐在床上,开始复盘从离开西城到进入北城的整个过程,反思有无疏漏。
确定暂时安全后,他才从怀中取出那两个黑色的“毒元囊”。
一个来自肖七,里面的精粹已经被他吸收了七成,剩下的三成能量更加凝练,毒性也似乎被反复提炼过,更加精纯。另一个来自卫三,入手比肖七的那个更沉一些,里面的“毒元精粹”似乎更偏向阴狠、侵蚀的特性。
“这两个毒元囊,再加上之前吞噬赤尾毒线的感悟,足以让我对毒蝎帮的毒功体系有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甚至可能模拟出一些特性。”林小骨心中盘算,“混沌气流和赤阳的特性,似乎特别适合炼化这种‘毒性’与‘生命能量’混合的东西。每炼化一次,不仅修为增长,抗毒性也大幅提升。”
他没有急着立刻吸收,而是先将两个毒元囊放在一边。他需要等灰毛把药品和地图送来,先处理一下身上残留的轻微伤势,补充些气血,调整到最佳状态,再开始炼化。
他盘膝坐好,开始运转《混沌归墟道》,温养经脉,巩固刚刚突破的境界。
时间慢慢流逝。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门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灰毛约定的暗号。
林小骨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确认外面只有灰毛一人后,才打开门。
灰毛抱着一个大包袱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笑容:“大哥,东西都齐了!地图、药品、布匹、清水,还有今天的饭食。”
林小骨侧身让他进来。
灰毛将包袱放在桌上,一一取出: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摊开有桌面大小的精细手绘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标注得密密麻麻;两个贴着标签的瓷瓶(黑玉断续散、血参丸);几匹粗糙但干净的灰布;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皮囊;以及一个散发着肉香的大号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的不知名兽肉和几个粗面饼。
“地图是‘蝮蛇眼’最新版的,绝对靠谱。药品也是从‘回春堂’买的,虽然贵点,但保证是真货。布匹和清水都是干净的。饭食是隔壁街‘老屠夫’家的,肉实在!”灰毛一一介绍,最后搓着手,“那个……大哥,一共花了六十八虫钱,这是剩下的两枚。”他递回两枚虫钱。
林小骨接过虫钱,点了点头:“办得不错。”
灰毛嘿嘿一笑:“大哥满意就好!那您先歇着,我明天同一时间再来送饭。有什么事,您就在门口用粉笔画个圈,我看到了就会过来。”
“嗯。”林小骨应了一声。
灰毛识趣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林小骨闩好门,回到桌边。他先打开油纸包,抓起一块还温热的兽肉大口吃了起来。肉质粗糙,调味也只有简单的盐和不知名香料,但胜在分量足,油脂多,能快速补充体力。他又吃了一个饼,喝了些清水。
吃饱喝足,他先打开那卷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地图绘制得非常详尽,北城的街道、巷弄、重要建筑、势力范围(用不同颜色区块标注)、集市、店铺、甚至一些标注着危险符号的区域都一清二楚。地图边缘还附有简单的图例和文字说明。
林小骨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北城墙根“秃鹫”老卡控制的“鼠巷”区域,属于北城最外围、最混乱的底层地带之一。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寻找着自己可能需要的目标:
“黑市”(并非鬼市那种定期集市,而是常设的地下交易点),位于北城中部“三不管”地带的“暗巷区”。
“药材集市”,位于东城与北城交界的“药坊街”,那里店铺林立,但鱼龙混杂。
“危险区域”,包括北城外围的黑沼林入口方向,以及城内几个标注着“盗匪盘踞”、“毒瘴弥漫”、“强者禁入”的区块。
这张地图,价值远超三十虫钱。有了它,林小骨在北城的行动就有了清晰的指引。
他将地图仔细收好。然后拿起“黑玉断续散”,倒出一些粉末,配合清水调成糊状,涂抹在左肩和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药粉带来清凉刺痛感,效果似乎比疤鼠给的药膏要好些。
接着,他倒出一颗“血参丸”服下。药丸入腹,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补充着气血。虽然远不如“毒元精粹”的效果,但胜在温和,适合日常调养。
处理完伤势,补充了气血,林小骨感觉状态恢复到了八九成。
他重新盘膝坐下,将两个“毒元囊”放在身前。
是时候,彻底消化这些战利品,让实力再进一步了。
他首先拿起肖七的那个毒元囊,混沌气流缓缓注入……
石屋之外,北城的夜晚渐渐降临。各种光怪陆离的声响开始从远处的街市传来,但这处偏僻的墙根下,依旧保持着死水般的沉寂。
唯有石屋之内,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暗金与赤红交织的光泽,在门缝下偶尔一闪而逝。
如同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悄然舔舐着爪牙,等待着下一次猎食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