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搭成的包厢比想象中更加简陋,除了两张旧椅子、一张粗糙的木桌,就只有角落里的一个炭盆,散发着微弱的暖意,驱散着地下洞窟的阴寒湿气。空气中弥漫的汗臭、血腥和廉价烟草味,在这里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樟木混合着某种熏香的味道。
奎老五依旧坐在椅子上,手里的铁胆缓缓转动,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磕碰声。他脸上的笑容和气而圆滑,眼睛眯成两条缝,但偶尔睁开的瞬间,却透出一种与和气面容截然不符的精明和锐利。
“林骨是吧?坐。”奎老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疤鼠将林小骨带到门口,便识趣地躬身退下,关上了简陋的木门。
林小骨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然后才缓缓坐下。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脸色平静,只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后生可畏啊。”奎老五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破烂衣物下隐约可见的狰狞伤口和那柄血迹未干的黑铁短刀上停留片刻,“第一次上台,就宰了肖七。用的手段嘛……是有点取巧,不过无妨,血斗笼只认结果,不问过程。”
林小骨沉默,等着对方的下文。他不认为这位掌控者召见自己,只是为了说几句场面话。
“肖七在我这儿,不算顶尖,但也算是一把好手。连胜七场,替我赚了不少虫钱,也吸引了不少看客。”奎老五慢悠悠地说着,手指摩挲着铁胆,“他死了,对我而言,是损失。不过嘛……损失了一个肖七,又冒出来一个更年轻、更狠、更有看头的‘林骨’,这生意,倒也不亏。”
他顿了顿,看着林小骨:“你可知,肖七背后,站着‘毒蝎帮’?”
林小骨心头微凛。毒蝎帮,黑石城西城几个较大的帮派之一,以狠辣和擅用毒物闻名,控制着几条街面的赌档、娼馆和部分地下生意。他摇了摇头:“不知。”
“不知者不怪。”奎老五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不过,现在你知道了。肖七是毒蝎帮放在我这里‘镀金’和赚钱的棋子。你杀了他,毒蝎帮那边,总得要个说法。”
林小骨握紧了刀柄,眼神微冷:“血斗笼的规矩,生死由命。上了台,就要有死的觉悟。”
“话是没错。”奎老五点点头,“规矩是我定的,我当然认。但毒蝎帮的人,未必全讲规矩。尤其是他们那位三当家,‘赤尾蝎’贺刚,是肖七的师兄,为人最是护短记仇。”
“奎爷的意思是?”林小骨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
“我的意思是,”奎老五身体微微前倾,铁胆停止了转动,“你很有潜力。能在肖七的毒功和‘七步倒’下活下来,还能反杀,这份本事和狠劲,我看得上。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我这儿,替我打拳。我会给你提供疗伤的药物,固定的赏钱,还能帮你挡下毒蝎帮明面上的麻烦。”
橄榄枝抛出来了。条件是卖身给奎老五当拳手,换取庇护和资源。
“我需要做什么?”林小骨问。
“很简单。每月至少打三场。对手我来安排,赌注分成照旧,你一成,我九成。但如果有特别‘重要’的场次,需要你赢或者输,你得听我的。”奎老五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另外,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接私活,也不能和其他帮派走得太近。”
听起来像是招揽,实则是控制和利用。成为奎老五的赚钱工具和打手,失去自由,但能获得相对稳定的资源和一层保护伞。
对于重伤虚弱、初来乍到、又得罪了毒蝎帮的林小骨来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奎老五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重新靠回椅背,铁胆再次转动起来:“不答应,当然也可以。你是自由身,我奎老五从不强人所难。该你的赏钱和赌注分成,一分不会少你。至于出了这个门,毒蝎帮的人会不会在某个巷子里堵你,黑沼林的虫兽会不会突然变得特别热情,或者哪天你吃的东西里多了点不该有的料……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软硬兼施,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小骨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双手。体内混沌气流近乎枯竭,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后背和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毒素虽然被暂时压制,但并未根除。他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恢复,也需要资源来提升实力。
答应奎老五,是一条看似稳妥的捷径,但代价是自由和可能沦为纯粹的打手工具。
不答应,意味着要立刻独自面对毒蝎帮的潜在报复和黑石城无处不在的危险。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小骨抬起头,看着奎老五,“至少,等我养好伤。”
奎老五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他点点头:“可以。三天。三天后,给我答复。疤鼠会给你安排一个暂时的住处,也会给你一些基础的伤药。这三天,你就在我的地盘里待着,安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比疤鼠给的那个更大更沉,放在桌上推过来:“这是你应得的赌注分成,一共三百二十枚虫钱。另外,肖七的尸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他身上的东西……按规矩归胜者所有,不过有些敏感物件已经被清理了。剩下这点零碎,你也拿去吧。”
他又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小布包,不大,放在钱袋旁边。
林小骨没有客气,将钱袋和小布包收起。钱袋入手沉甸甸,小布包则没什么分量。
“多谢奎爷。”他站起身,再次微微躬身。
“去吧,让疤鼠带你去住处。好好养伤,好好想想。”奎老五挥了挥手,重新眯起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招揽和威胁从未发生过。
林小骨转身,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门外,疤鼠已经等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恭敬了不少:“林兄弟,这边请。”
跟着疤鼠,穿过依旧喧嚣的斗场边缘,从另一条更加隐蔽的通道向上,来到了地面上一处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改造的简陋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和一把瘸腿椅子,但还算干净,没有太多异味。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用木板封死的窗户。
“林兄弟先在这儿歇着。吃的喝的我待会儿让人送来。这是伤药,外敷内服的都有,效果还行。”疤鼠递过来两个粗糙的陶瓶,态度殷勤,“奎爷交代了,这三天您就安心在这儿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不过……最好别出这个院子。”
林小骨点点头,接过药瓶。
疤鼠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还从外面带上了门。林小骨听到外面似乎有轻微的落锁声,但很快又有脚步声远离。
他走到床边坐下,先是将钱袋和小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钱袋,里面是黄澄澄、沉甸甸的虫钱,比他这辈子见过的加起来都多。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到一旁。
重点是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样东西:一枚暗青色、非金非木、刻着扭曲蝎子图案的令牌,入手冰凉;一小截用蜡封住的、碧绿色如同玉石般的蜈蚣尾针(应该是“七步倒”身上的);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用某种兽皮缝制、散发着淡淡腥甜气的黑色小囊。
令牌显然是毒蝎帮的身份信物,是个烫手山芋。蜈蚣尾针蕴含着精纯的虫毒,或许有点用。
林小骨拿起黑囊,入手柔软微弹,轻轻一捏,似乎里面是某种粉末或细小颗粒。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而是凑到鼻端仔细闻了闻。
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多种毒物气息的奇异味道,隐隐还有一丝……精纯的生命能量?
混沌气流对这种气息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是……”林小骨心中一动,若有所思。他将黑囊小心收好,与那截蜈蚣尾针放在一起。至于那枚蝎子令牌,他想了想,用布包好,塞进了房间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墙缝里。这东西绝不能带在身上。
做完这些,他才拿起疤鼠给的伤药。内服药是褐色的药丸,外敷药是黑绿色的膏体。他闻了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外敷药放在舌尖尝了尝(极其微量),凭借混沌气流对能量的感应和对毒素的熟悉,大致判断出这药没什么问题,药性普通,但确实有活血化瘀、拔毒生肌的效果,比他买的“活络膏”强些,但远不如老蝰蛇的“阴尸拔毒膏”。
他脱下破烂的上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肩被毒爪抓伤的地方,已经紫黑一片,肿胀发硬。后背也有大片的灼伤和瘀伤。他先服下内服药丸,然后仔细地将外敷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药膏带来一阵清凉,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处理完伤口,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混沌归墟道》的基础法门。
体内,近乎枯竭的混沌气流在意志的催动下,如同干涸河床里残存的细流,艰难而缓慢地开始流淌。它首先涌向各处伤口,配合药力,开始更深入地炼化、驱除残留的毒素,滋养受损的组织。
胸口和四肢的凝血斑,也仿佛久旱逢甘霖,开始贪婪地吸收着混沌气流在炼化毒素过程中,剥离出来的那一丝丝精纯气血能量,黯淡的光芒缓缓恢复了一丝。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效率也远不如直接吞噬高质量的血食或虫兽精华。但胜在安全稳定。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然后是疤鼠压低的声音:“林兄弟,吃的送来了。”
林小骨睁开眼,眼中疲惫稍减。他起身开门,疤鼠端着一个木托盘站在外面,上面有一大碗稠粥,两个杂粮饼,还有一小碟咸菜。
“多谢。”林小骨接过托盘。
“林兄弟客气。奎爷吩咐了,让你好好休养。”疤鼠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外面有个老头,说是你的熟人,想见你。叫……老蝰蛇?我没敢放他进来,先来问问你。”
老蝰蛇?
林小骨心中微动。他来做什么?是听说血斗笼的事,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让他进来吧。”林小骨平静地说。
疤鼠点点头:“行,我去叫他。林兄弟你先用饭。”
疤鼠离开后,林小骨关上门,慢慢吃起了这顿简陋但分量足够的晚餐。粥很烫,饼很硬,但能提供身体恢复所需的热量和营养。
他一边吃,一边思考着奎老五的招揽、毒蝎帮的威胁、以及即将到来的老蝰蛇。
三天时间,他必须做出选择。
也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窗外的天色,似乎已经完全黑透了。这个小小的、暂时安全的囚笼,不知道还能庇护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