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边缘,像一道腐烂与喧嚣的分界线。
林小骨一瘸一拐地走出臭泥巷最深处那片被遗忘的角落,踏入的是一条稍微“像样”些的街道。路面铺着破碎的黑石板,缝隙里塞满油污和不明秽物。两旁是低矮歪斜的砖木混合建筑,墙壁被烟熏得漆黑,窗户大多用木板或破布遮挡。
空气里的气味从纯粹的腐烂腥臭,变成了更复杂的混合体:劣质油脂煎炸的味道、刺鼻的廉价烈酒味、汗臭、尿骚、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嘈杂的人声、叫卖声、咒骂声、以及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呜咽和狞笑,混杂着远处城区隐约传来的、属于上等人的丝竹管乐声,构成了黑石城底层特有的“生机”。
雨还在下,但小了许多。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林小骨身上干涸的血污和虫坑带来的腥秽,却冲刷不掉他此刻的狼狈与虚弱。
后背的灼伤痛得像有烙铁在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魔芋精华乱窜带来的撕裂感。双腿像灌了铅,仅靠着一股不甘倒下的意志在支撑。体表的淡金膜层早已黯淡近乎消失,凝血斑更是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他现在这副样子——浑身破烂,满身血污,脸色青白交错,走路摇晃——在臭泥巷或许寻常,但在这条勉强算是“贫民区主干道”的街上,却足够扎眼,也足够……诱人。
很快,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黏了上来。
那是在街边屋檐下蹲着或靠着的几个闲汉,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却像秃鹫一样锐利而贪婪,扫视着每一个看起来“软弱可欺”的行人。林小骨的出现,尤其是他怀里那被破烂衣物勉强遮掩、却依然能看出形状的、粗长硬物(魔芋主干),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喂,小子。”一个脸上有块暗红色胎记的汉子站起身,堵在了林小骨前行的路上,另外三个同伙也懒洋洋地围了上来,呈半包围之势,“哪来的?身上带什么好东西了?让爷们帮你‘保管保管’。”
林小骨停下脚步,微微抬起眼皮。混沌玄色的瞳孔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点赤金火苗却依旧冰冷地燃烧着。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地、带着掩饰不住的痛楚地喘息着。
“啧,还是个哑巴?”胎记汉子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黑参差的牙齿,“看你伤得不轻啊,要不要爷们‘帮帮你’,找个地方‘歇歇’?”他特意在“帮帮你”和“歇歇”上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残忍的光。在这片街区,像林小骨这样落单的重伤者,最佳结局是被抢光一切后扔进臭水沟,更常见的则是被拖进暗巷,连骨头都剩不下几块。
林小骨依旧沉默。他的大部分心神,正在全力压制体内那两股冲突的力量——残余的虫坑死意冰寒,以及魔芋精华的狂暴灼热。他能感觉到,胸口那几处凝血斑,正因为魔芋精华的冲击而微微发烫,似乎在被动地吸收、转化其中的气血能量,但这过程缓慢而痛苦。
“不识抬举!”见林小骨毫无反应,另一个瘦高个闲汉不耐烦了,伸手就朝他怀里抓来,“拿来吧你!”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林小骨衣襟的刹那——
林小骨动了。
不是闪避,也不是格挡。
而是猛地一张口!
“噗——!”
一大口暗红中夹杂着墨绿与灰白丝线的、散发着刺鼻腥甜与腐蚀气息的污血,如同高压水枪般,结结实实地喷在了那瘦高个闲汉的脸上、脖子上、胸膛上!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划破雨幕!
那污血仿佛拥有生命,一接触到皮肤,立刻发出“嗤嗤”的剧烈腐蚀声!瘦高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白烟,皮肤迅速起泡、溃烂、变黑!他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却只抓下大块腐烂的皮肉,露出下面同样在飞速变黑的骨头!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路边一个卖劣质草药的摊子,倒在泥水里翻滚、抽搐,惨叫声迅速微弱下去,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干瘪、发黑。
这突如其来、恐怖诡异的一幕,把胎记汉子和另外两个同伙彻底吓傻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地上迅速“融化”的同伙,又看向那个喷出一口毒血后,脸色更加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深渊恶魔的少年。
那口血……是什么东西?!毒?还是……诅咒?!
“怪……怪物!”一个闲汉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胎记汉子也是头皮发麻,但他胆子稍大,也更贪婪。他看着林小骨喷血后更加虚弱的样子,又看了看他怀里那硬物的轮廓,眼中凶光与恐惧交织,最终贪婪压过了一瞬:“他不行了!一起上,剁了他!东西平分!”
剩下的两人也被鼓动,他们压下恐惧,拔出腰间生锈的短刀或匕首,呈三角之势,小心翼翼地向林小骨逼近。
林小骨缓缓直起身,抹去嘴角残留的污血。那口血,是他强行将体内一部分冲突最激烈、毒性最强的能量混合着死意和魔芋精华逼出体外的结果,虽然暂时缓解了内部的压力,但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不过,效果似乎不错。
他看着逼近的三人,眼神平静无波。右手缓缓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根冰冷、坚硬、表面布满瘤状突起的魔芋主干。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
就在胎记汉子首先发难,一刀刺向他心口的瞬间,林小骨将魔芋主干当做一根粗糙的短棍,用尽此刻残余的所有力气,狠狠朝着对方持刀的手腕砸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胎记汉子惨叫一声,短刀脱手。魔芋主干砸断他手腕后余势不减,又重重砸在他的侧脸上!
“噗!”
胎记汉子半边脸都塌陷下去,混杂着牙齿的血沫狂喷而出,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墙上,滑落在地,眼看是不活了。
另外两人见状,亡魂大冒,再也不敢有任何想法,尖叫着转身逃窜,眨眼间消失在雨幕和曲折的巷弄里。
街道上短暂地寂静了一下,附近几个原本探头探脑的住户和摊贩,瞬间缩了回去,门窗紧闭,仿佛外面有什么瘟疫。
林小骨拄着魔芋主干,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几口带着毒素的黑血。他感觉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视线开始模糊。
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下一秒就会被剥光,死得比刚才那几人还惨。
他强撑着,一步步挪到胎记汉子的尸体旁,伸手在他怀里摸索。运气不错,摸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布袋,里面有几块劣质的、黑乎乎的干粮,还有十几枚边缘粗糙、印着模糊虫纹的铜板——这是黑石城底层流通的“虫钱”。
林小骨将布袋收起。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还在微微腐蚀、冒着黑烟的瘦高个尸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那尸体蕴含的毒素太杂太烈,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吞噬,风险极大。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记忆中这条街另一头,一间挂着破旧草药幌子、门面歪斜的铺子走去。那是原主记忆中,臭泥巷一带唯一一个勉强算“正规”点的地方——老蝰蛇的杂货铺。那里不仅卖些劣质草药、虫干、杂物,也收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老蝰蛇本人据说懂点粗浅的虫医术,而且给钱就办事,不问来历。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暂时安全一点的去处。
一步,一步。
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当他终于踉跄着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跌入杂货铺昏暗、充满霉味和古怪药味的狭小空间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
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个佝偻、干瘦、脸上布满老人斑和疤痕的独眼老者,从柜台后抬起浑浊的眼睛,冷漠地看向他。
“救……我……”林小骨用尽最后力气,将那个装着虫钱和干粮的小布袋,连同那根诡异的魔芋主干,一起推向前方,“这些……够不够……”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独眼老者——老蝰蛇,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林小骨身边。他用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根暗紫色的魔芋主干,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然后,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搭在林小骨的手腕上,片刻后,眉头紧紧皱起。
“虫毒、死气、魔芋怨火……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霸道生机……”老蝰蛇低声自语,独眼打量着林小骨年轻却布满伤痕与污垢的脸,“臭泥巷的小崽子?怎么招惹上这种要命的东西?”
他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那根价值显然不菲的魔芋主干,最终,还是伸出干瘦的手臂,有些费力地将昏迷的林小骨拖向店铺后面,那间更加阴暗、堆满杂物的里屋。
“能不能活,看你自己造化了。”老蝰蛇嘟囔着,反手关上了吱呀作响的店门。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
黑石城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而属于林小骨的,在这座吃人城市里的第一夜,在昏迷与未知的危险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