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夜色深处
看著洒落在地的那些图纸,苗青青蹲在井边,呢喃著说道:“从石碑表面的內容上来看,大軲的形象確实是一颗月亮,而且已经被驾驭。
“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说,祂算是安全无害的。”
“既然如此,李先生在这里进行消灾仪式,图的又是什么?难道水井下面还有另一只大軲?”
她正自言自语著,便听到李先生低沉的话语,隨著他的脚步声从耳畔传来:“这个问题,我可以解释。”
闻言,孙雷与苗青青立刻回过头,发现儺巫此刻正阔步走向自己,右侧的伊然则是与其並肩而行。
看起来,拷问已经结束了。
“大軲本身没有实体,而是行星怨念的聚合体。”
说到这里,李先生抬起右脚,用力踩了踩地面:“他曾经拥有的实体,早就跟原始地球融合了,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从无底洞中涌现出来的怪异大軲,本质是行星积累数十亿年的恶意————理论上来说,这份恶意永无止境。”
“即便当初被九幽星君褫夺了大部分,经过数百年的沉淀,也足以让这份恶意再度形成实体。”
“我的使命,就是及时疏导这份恶意————让它们无法形成实体,以免诞生第二尊大軲————哪怕是弱化版的。”
听完他的解释,孙雷挠了挠头髮。瞪著眼睛说道:“那么你的仪式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
这一瞬间,李先生的语调往下一落,沉重了数倍:“表面上来看,是我先一步结束了仪式,接著他们才挖通了镇妖坛。”
“但鬼知道镇妖坛挖到什么程度才算破封。”
“从最坏的情况来看,另一尊大軲,可能已经破封而出了。”
说到最后,三人对此事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不用想了,结果肯定以最坏的情况为准,否则他们根本不会被捲入幽灾。
“我真的好命苦啊。”
“怎么捲入的幽灾难度如此之高?”
“我连黑信都没有————这合理吗?我死了倒还好说,要是拖累了伊然,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苗青青心中默默哀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望向儺舞身旁的同伴:“审问有结果了吗?”
“什么都没问出来。”
伊然双手一摊,脸色有些不爽:“倒也不是他们嘴巴有多紧,而是整个计划,都提前做好了防泄漏处理。”
“老套路了,就是层层外包,包到最后都无法实锤主使者是谁。
“这支挖井的队伍並非良善之辈,却也仅仅知道自己是受人所託,过来挖井的。”
苗青青眨了眨眼睛,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无法实锤?这么说你知道主使者是谁?”
伊然直截了当的说道:“王家唄————就是鲍家大院背后的那个王家,我猜的————”
苗青青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涣散,又瞬间变得锐利:“哇!又是他们,那可真是————难以形容的可恶。”
“好了好了!”
孙雷摆了摆手,有些急躁的说道:“朋友们,现在谁是幕后主使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即將面对一颗星球的怨恨?这东西怎么对付啊?”
“有人对付过啊。”苗青青伸出右手,纤细的食指划过半圈,指向第七块石碑:“他!”
孙雷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苗青青所指的对象,正是石碑上的那位古代將领。
也就是九幽星君。
“就石碑上內容来看,至少他做到了————”苗青青咬著嘴唇,神情复杂地说道:“用那把从火山中打造出来的武器,击败了大軲。”
“————“
伊然凑近水井,望向地上的那些图纸,凝视许久之后,缓声说道:“从石碑图面的布局来看,作画者一直在强调这把武器,强调它是一件可以终结大軲的武器。”
“那么这把武器还存在吗?”孙雷望向李先生,眼里全是怀疑:“时间已经过了六百多年,六百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朝代都换几个了。即便那件武器还存在,也不能保证它还在村子里吧。”
“武器不在村子里。”李先生篤定的摇摇头:“那件武器归九幽星君所有,祂不可能將一件弒神的武器,遗留在一座渔村里。”
“而且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海角村若是真有这件武器,也根本不可能维持到现在。”
“早就被邪魔外道给灭了。”
孙雷觉得有几分道理,思索片刻,以询问的视线望向伊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
伊然转过身,指了指那票基金会的员工:“让他们再下去一趟,看看镇妖坛里究竟有什么————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吧?不能因为一句不清楚,就把责任甩的乾乾净净。”
“不要!我不要下井!放开我,我不要下井啊!”
看到伊然的身影迎面走来,重卡司机惨叫不已,受缚的身体倒在泥土里,犹如毛毛虫一般蠕动挣扎著。
这帮人此时就被捆在水井旁,伊然几人的对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意识到他走过来將要做什么。
没有跟司机废话。
伊然用一根粗麻绳吊著他,以放线垂钓的动作,慢慢將重卡司机放入水井深处。
十米。
二十米。
三十米。
距离地面三十余米的长度,已经是麻绳的极限,可司机显然还没有触底。
“这口井之前有这么深吗?”
伊然望向基金会的其他成员。
此时此刻,包括悍妇在內的所有成员,都是一脸惊恐地疯狂摇头。
“事情果然大条了。”
伊然默默地一声嘆息,隨后右手发力,拎著那根麻绳直往上拽,试图先將井中之人弄出来。
谁料他甫一发力,麻绳便莫名崩裂,让沉入水井的司机坠向井底。
“啊啊啊啊————”
坠落过程中,司机惨叫的声音愈发悠远,愈发微弱,却始终没有触底的碰撞声。
伊然站在水井边,耐心倾听了三分多钟,司机的惨叫虽变得格外微弱,但显然还在持续往下坠落。
这口井得有多深!?
又过了一分钟,这时候,就算是伊然也无法听清司机的哀嚎————可是,深井之中,仍旧没有重物坠地之声传来。
很明显,它已经变成了数百年前的无底洞。
確定了这一点,伊然决定將基金会的剩余成员留在原地,当成实验用的小白鼠。
看看镇妖坛是否还会出现其他异变! 自己这帮人则拉开距离,回到赵家小院,从远处观察镇妖坛。
面对他的抉择,李先生全程缄默,既没有表示同意,亦没有表示反对。
此人最后主动选择留在水井旁,自称是为了看守基金会的成员。
伊然没说什么,毕竟从赵家小院方向,一样能够看清楚他的动静。
回到住处,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苗青青和孙雷爬上大通铺,不一会儿纷纷睡去。
伊然还不能睡,因为今晚他负责守夜。
既要防止基金会的员工逃跑,也要警惕邪祟入侵。
於是便拿起一张竹椅,安置在房间西南侧的窗户旁————自己坐上去,正对著窗户,刚好能看清楚镇妖坛的附近景象。
角度非常完美。
伊然就坐之后,苗青青与孙雷先后睡熟,屋子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滴答————滴答————
客房的时钟,属於深色实木为主体的老式座钟。
它不需要通电,而是靠著底座的摆锤,来回摆动產生动力,从而確保钟錶內部齿轮的精確转动。
夜色之中,座钟的摆锤轻轻摇曳著,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时间的流转打著节拍。
“
”
伊然静心凝神,默默注视著远处的那口水井。
以他如今的视力,哪怕相距数百米,也能將那方空间看的清清楚楚。
五名基金会的成员,被几根麻绳围绕著水井捆成一圈,直到现在,还扭动著躯体试图挣扎逃离。
而水井右侧的民居屋檐下,李先生侧臥在一张躺椅上,眯著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
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的眨了一下眼睛,眨眼之后,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模糊而扭曲。
窗外村庄的一切事物,突然呈现顺时针旋转,仿佛变成了一个抽象的世界。
房屋的轮廓变得朦朧,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又在模糊中扭曲成螺旋状的尖塔结构。道路也不再是笔直通畅,而是弯曲扭转,仿佛通向一个个未知领域。
树木的枝叶在视野中同样变得扭曲起来,似乎被狂风吹拂得凌乱不堪。就连天空的顏色都变得怪异,不再是纯净的蓝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灰濛濛的色调,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
耳畔座钟摆锤的摇晃声,隨之变得非常清晰,近乎于震耳欲聋。
“6
,伊然连忙定睛一看,眼前一切扭曲的异状又突然恢復。
玻璃窗外是纯净的夜空,以及一座小渔村,耳畔的杂音同时消失无踪。
远处的“古井”之中,突然升起阵阵波涛翻涌声。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节奏感的混乱浪涛,也是这颗星球上极为悠远古老的声音属於地球刚刚孕育出海洋时,浪涛流动之声。
也许从生命诞生之前,到人类繁衍壮大的现在,经歷亿万年的潮涨潮落,深海里一直迴荡著这样的声音。
难以言喻的混乱情感在伊然心中鬱结,他仿佛看到了最为原始的海洋,那是一片到处瀰漫著黑烟状金属硫化物的幽暗海底,连有机物都还没有诞生的原始盐汤。
伴隨著悠远古老的波涛之声,伊然產生了某种声临其境的感觉,似乎回到了海洋淹没一切的太古时代,回到了没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混乱盐水里。
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混乱的波涛声中,分明存在著某种巨大恶意的集合体。
它正在蠢蠢欲动。
转眼之间,在那幽深的“井口”內,一道靛青色的光芒突然迸发而出,犹如深邃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短暂而耀眼。
隨著光芒的扩散,井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活跃起来,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涌动。
与此同时。
伊然周围吹起了阵阵冷风,不很猛,但吹到身上尽把凉气往毛孔里钻。
他禁不住一哆嗦,两手下意识地搓胳膊,摸到一层鸡皮疙瘩。
隨著这股冷风,通向渔村南部的平坦乡道上,一些细微的线条开始慢慢浮现,如同被风轻轻吹动的雾气,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黯淡的轮廓。
“那是什么?”
起初,这个轮廓只是淡淡的影子,难以辨认其具体形態,但却给人一种不安的预感。
隨著视线的拉近,线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它们相互交织、扭曲,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不再是单一的、平面的存在,而是开始呈现出立体和层次。
在这过程中,一个仿佛被塞入巨大螺丝壳中,被螺丝壳重塑过的扭曲身形逐渐成型,歪歪斜斜的沿路而来。
狭长蜷曲的四肢、不断变形的五官,以及痛苦绝望的神情————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节,都透出强烈的违和感。
那东西匍匐著迅速接近,很快来到了窗口,隔著一层玻璃望向伊然:“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见死不救!?”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嘻嘻————它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它的声音起初模糊,但很快就被滤尽了嘈杂,发出了属於女性的声音:“汝亦是祭品!”
“汝亦是祭品!”
“汝亦是祭品!”
最后一声,化为层层叠叠的咆哮声,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洋,一浪高过一浪,激盪在伊然的脑海里。很快又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妙的共振,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达他的心灵深处。
“什么鬼东西?”
客房的窗户旁,伊然並未被对方那副惨状嚇到,而是猛地站起身来。
甚至凑到玻璃前,仔细观察这个扭曲的人形。
下一刻,他便通过对方耳廓上的那排钻石耳钉,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另一组的整容女!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噗通!
伊然认出此人身份时,她趴在窗户上,软若无骨的滑了下去。
伊然立刻打开窗户,翻窗而出。
接著便发现那具蜷曲身体,已经趴倒在地,全然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