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下的陈宅,原本仿佛泡在澄澈的水中,泛著微亮的白光。
隨著战局趋於焦灼,澄澈的空气发生了剧变像极了隨著泥沙上涌,而被迅速染黑的湖水。
灰濛濛的旋风好似一口黑锅,笼罩了整个陈宅。
那些轻飘飘的人皮纷纷被卷向长空,混入污浊的风里,载浮载沉,肆意飘荡。
隱约传出嬉笑喝骂的声音。
三颗连著脊椎骨的肿胀人头,时不时俯衝而下,发出长哨般的锐鸣,低空掠向那些黑衣人。
每当它们逼近,后者便会射出密集的祛灵子弹,將其逼退。
可惜这些子弹並不能造成有效伤害,因而等到密集射击的波峰趋於平稳之后,三颗腐烂浮肿的头颅又会咆哮看拉近距离。
子弹终究有限。
这样下去,黑衣队迟早撑不住。
“接著!”
黑衣队中,最为瘦弱的男子,突然把枪丟给了右侧同伴。
隨即撕开外衣,露出瘦骨鳞,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的上身。
又从腰间抽出一支由黄金打造,两端尖锐无比的峨眉刺。
一一!
他先用峨眉刺扎穿了左手,然后將这只手举过头顶,右手朝著左手猛地一拍。
一一!
转瞬之间,此人的两只手完全被峨眉刺洞穿,並以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高举过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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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男人发出悽厉的豪叫。
原本干精瘦的肚皮,在自己的豪叫声中,充气般迅速鼓胀起来。
变得犹如怀胎九月,即將临盆的孕妇。
表面青筋暴凸,顏色愈发趋近於絳黑色,那些青筋纵横交织之间,形成了一张正在绽开的恐怖鬼脸一一没有眼睛、鼻孔,只有暗紫色嘴唇和絳黑牙床的面孔,从他肚皮上显了出来!
鬼脸甫一成型,直接发出一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似的尖叫声:
“呀——!”
一声尖叫。
整个天空都仿佛抖了一下,隨风盘旋、忽隱忽现的人皮,犹如雪一般落地。正呼啸而下的死人头颅,齐齐颤抖,像是失去浮力支撑的风箏,先后砸落在了院落的地面上。
连瘦弱男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使用怪异之力,竟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快去收容它们!”
“这些人头只是暂时无法动弹。”
“动作要快!”
在他连呼带喝的指示之下,另外几人纷纷打开黄金口袋,分组扑向了三颗人头。
打断脊椎,封装入袋,一气呵成。
看到这一幕,瘦弱男子颓然垂下双手,神情放鬆了少许。
稍微鬆懈,熟悉的剧痛和疲劳感,顿时侵蚀了他的意识—眼前一阵模糊,耳鸣充斥了脑海。
使用怪异之力,是需要支付代价的。
每使用一次,无论精神和肉体,都会遭受不可逆的摧残。
对他来说,短时间內失去意识,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感觉了。
过了几秒,男人状態稍稍恢復,却发现前方的同伴们,此刻均是一脸惊恐。
他们甚至朝自己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挽留什么——更有甚者,已经前倾著身体,大吼著跑向了自己。
这一瞬间,男人隱隱意识到了什么。
事到临头,却没有什么恐惧。
只有解脱和释然。
“到此为止了吗?也好终於不必担惊受怕了。”
男人的头顶上空,此时自上而下,浮现出一张嘴角含笑的臃肿脸庞。
此刻若是调换成其他黑衣人的视角。
就能看到,瘦弱男子身后,摆在院子中间的那副黑色棺。
不知何时掀开了棺盖。
棺里躺著一具尸体,浮肿发泡的躯体上,穿了一套丝绸面料的金色寿衣—其血淋淋的颈椎骨,向上延伸了四五米高之后,顶端向下弯曲,衔接著一颗巨大惨白的死人头颅。
这颗死人头颅,已经张开巨口,將腐烂的口腔完全笼罩了瘦弱男子。
只听“咔”一声。
黑衣男子的半截上身,消失在了邪崇的口中-剩余的残躯,颓然向前倾倒,重重趴倒在地。
原来,死人头不止三颗。
棺材里还藏著一颗!
“队长死了!队长死了!”
“跑啊!”
“快跑啊!”
失去主心骨的黑衣队,直接丧气了作战意识,纷爭先恐后的衝出了院落。
拋弃在原处的黄金口袋,又被邪崇打开。
几秒之后。
四颗死人头交缠著衝出陈家民宅,无限制的伸长著颈椎骨,口中隱隱发出牛羊犬吠之声。
锁定了四名黑衣人的身影,如骨之疽般紧追不捨。
苦水镇,长街。 柳瞎子拄著幢幡,牵著一条黄狗,走上了熟悉的街头。
“柳半仙好啊。”
“柳爷午安吶。”
“柳爷用饭了没?”
途径住处,乡里乡亲纷纷热忱的打著招呼,一口一个柳爷—-他恭谨回应著眾人的善意,心中不由感嘆。
十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真是太快了,自己竟从当年的丧家之犬,混成了大家口中的爷。
真不容易。
走到丰寧客栈旁时,柳瞎子皱了皱眉,因为这里有股血腥味。
除了刺鼻的血腥味以外,还有巡捕房那群人身上,討厌的皮革味。
他不喜欢巡捕房的人。
因为他们一旦上街,镇子上肯定就发生了什么坏事。
“柳爷上街啊?”一个年轻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白二爷!”柳瞎子连忙欠了欠身,以示敬意。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乃是镇长白长安的次子,巡捕房巡长白二爷。
苦水镇白家的权势之大。
就算他这种方外之人,亦要仰其鼻息。
柳瞎子前方。
一身笔挺的巡长制服,头戴大檐帽,星眉剑目的白丰毅,这会儿满脸都是愁容。
目光时不时右移,警向街道地面上,那一具具用白布蒙住的尸体。
“二爷处理公干吶?”柳瞎子问道。
“是啊。”白丰毅嘆了口气:
“丰寧客栈上下二十余人,从掌柜伙计到全部房客,全都七窍流血而死?而且好像是同时被杀的。”
“到自前为止,我们连死因都弄不明白,以往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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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凶杀,还是病疫,都意味著苦水镇不再太平—够我头疼的了。”
他正说著,客栈內的副手突然飞速跑过来:
“报告巡长!我们从掌柜的钱箱里,找到了一块特殊的白银!”
说罢,便將手里那块正方形的雪亮银块,递到了白丰毅眼前。
“方块型的白银?”白丰毅盯著银块,眉头顿时一挑:
“这倒是不多见——而且看起来纯度很高啊,雪亮雪亮的———”
“回稟巡长!我识得这块银锭!”这时候,一旁看戏的服装店老板,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二爷!昨天有几个留洋回来的外地学生,在我们店里用过这种银子!我记得有五个人,都是男的!”
“哦!竟有此事!?”白丰毅大喜过望,只觉得找到了破案的契机:
“继续说,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服装店老板缩了缩头。
“算了,我自己去找!”白丰毅面露微笑,扭了扭脖颈,整个人看起来轻鬆了许多。
在他看来,苦水镇就这么大,乡里乡间又特別熟,几个外地的生面孔落在这里,分分钟就能找到。
“二爷,您手里的银块能让我摸摸么?”柳瞎子突然说道。
说出这句话时,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这一出。
心血来潮还是灵光一闪?
柳瞎子不清楚,但是他信命,只能顺其自然。
“也好!”白丰毅没有犹豫,直接將银块递到了对方手里:
“如果柳爷能算到他们的位置,丰毅必有重谢。”
这柳半仙的卜算水平,在当地——-乃至於全郡都是翘楚,號称乾坤一卦,无所不知。
“谢二爷。”
柳瞎子再度欠身,左手掐起六壬神课,右手握住了银块,细细摩著。
恍然之间,他早已经失能的眼瞳眼里,忽然看到了短促,而又炫目至极的残破影像!
裂风狂卷,黑云压城。
苦水镇上空,急剧上升的红光扭曲著一切,一栋栋屋舍隨著红光的扩张倾倒坍塌,火星逸散看化为火蛇在天空乱窜。
红光深处,一个鳞爪俱全的修长身影衝上云海,盘旋著舒展身姿。
漆黑云团的缝隙之间,隱约流动著火红鳞片—·隆隆雷声响彻四方,雷鸣深处,或又夹杂著暴戾的龙吟。
就在柳瞎子凝神朝著云团望去时。
浓厚黑云与闪耀雷光的掩映之下,六枚赤红如血的硕大眼瞳,自上而下,次第亮起。
恐怖的瞳光,恍然之间照透了雷云。
同样也照透了柳瞎子的眼睛。
“啊啊啊啊!”
柳半仙惨叫了一声,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击中,凌空倒飞出五六步,一屁股摔倒在地。
“柳爷!”
“半仙!”
“快把他扶起来。”
围观群眾大吃一惊,连忙凑到柳瞎子身旁,七手八脚的將其扶起来。
这时候,眾人都看到,他藏在墨镜下那双眼睛,正冒著滚烫的热烟。
疑似被高温烧灼过。
柳瞎子却不太在意自己的眼睛,双目冒烟之余,以一种惊骇至极的语气说道:
“不可能!六祸猖龙!!?”